“小雪，小雪？”丁蘭蘭推了一把，才將穆雪從愣神的狀態推醒，“傀儡手部的傳感陣好了嗎？”

    穆雪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畫得歪七扭八的陣符, 不好意思地道, “啊, 我馬上再弄一個?！?/br>
    “你這是怎么了？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呆愣愣的？”丁蘭蘭接過穆雪制作的陣符，一邊小心地嵌入傀儡的手臂，一邊和穆雪說話, “說話你小的時候，不是也見過岑大家嗎？你怎么不去打一個招呼, 這樣會不會不太禮貌?！?/br>
    如果她不是這樣專注著修復傀儡，她一定會發現自己伙伴的不對勁之處。

    “打招呼？嗯，對，是的……我應該去打個招呼?！蹦卵┭柿搜士谒?，覺得連心跳的速度都莫名地變快了。

    她差點給這樣莫名靦腆的自己呼上一巴掌。在仙靈界待久了，拳頭有些生銹，難道連性格都不利索了嗎？

    到底有什么地方可緊張？穆雪問自己。

    那可是小山，岑小山，自己的徒弟。別看他現在人五人六，站一站就能嚇退一群流氓。小的時候可是連屁股都被自己打過的。

    岑千山獨自坐在篝火的那一頭，所有人都下意識地選擇了遠離他的位置就地休息。以至于他的身邊空出了一大塊空闊的位置，顯得有些孤零零的。

    火光映在他黑色的短靴上，顯出細膩的皮質和考究的做工，再上面是線條迷人的長腿，被剪裁精致的布料包裹著，他的手肘支撐在雙腿上，修長白皙的手指交錯著抵在唇邊，正愣愣看著火焰出神。

    穆雪走過來的時候，岑千山的肩頭跳下來一個小小的機械傀儡。

    那個小傀儡不知有什么事導致高興過度，手舞足蹈地繞著岑千山轉了半圈。甚至在地上絆了一跤，爬起來以后歡天喜地揮舞著細細的手臂跑遠了，給岑千山和穆雪留下了獨處的空間。

    “岑，岑道兄，你還記不記得我？”穆雪站在篝火邊，背著雙彎腰問坐在火邊的男人，“我是小雪，在神道的時候……”

    篝火噼啪的爆燃聲里，穆雪看著那人抬起眼睫看過來一眼，那眼神不知為什么似乎帶著一種無聲的譴責。

    穆雪就知道了他還記得自己。

    “真是巧啊，竟然遇到了你。本來我還想著怎么找機會去浮罔城見你一面?！蹦卵┍P腿在他身邊坐下，“真想不到一來魔靈界，就能遇到你?！?/br>
    岑千山慢慢轉過臉來。十年不曾見面，一語亂了眸中秋水，百般心思欲說還休，萬語千言不敢言述。

    小千機溜溜達達，正好路過丁蘭蘭身邊?？匆娝谛迯涂?，一時好奇跳上了她的工作臺。

    “咦，你們仙靈界的傀儡和我們差不多嘛?！鼻C伸縮手臂給丁蘭蘭遞了一個尖嘴鑷子，“需要幫忙嗎？”

    “啊，好的，你能幫忙嗎？”

    丁蘭蘭新奇地看著眼前這個魔靈界的傀儡。她從未見過如此具有自我意識，靈活機變的傀儡。

    小小傀儡伸出手臂準確地鉗起了一個細小的配件遞給丁蘭蘭，手掌變為圓錐形，射出一道細細的靈力，協助丁蘭蘭把那個細小的配件組裝上了。

    “哇，你好厲害?！倍√m蘭不遺余力地夸贊他。

    “這樣就厲害啦?！鼻C沒有什么升降調的聲音里透出一股得意，“我不知道幫著主人組裝過多少比這個精密百倍的家伙啦?！?/br>
    性格熱情的丁蘭蘭很快和這個天生就活潑的小傀儡混熟了，

    “你的主人在我們那里很有名呢，我們在學堂里都見過你們的影像?！倍√m蘭小聲地和千機說話，“你們那的話本都傳到仙靈界來了?！?/br>
    “是嘛？”千機說道，“我們那里的各種話本很多，我很喜歡看那些話本。我通過大量閱讀話本，來研究人類的行為模式?！?/br>
    “讀，讀話本來研究嗎？”丁蘭蘭有些結巴。

    “是的，這樣才能更好的揣摩主人的心思，為主人提供優質的服務?！鼻C嚴肅地說道。

    丁蘭蘭為難地看著手中正在修復的傀儡，認真思索起以后是不是也有給它們閱讀故事話本的必要。

    “不過岑大家看起來比我曾經看見過的樣子好多了?！倍√m蘭說。

    “什么地方好多了？”千機的手臂變成了螺絲刀，飛速旋轉擰緊了一枚螺母。

    “就是……他雖然有一點厭世疏離的感覺。但沒有海蜃臺里那種頹敗的模樣，總覺得他好像還有一點的靦腆?！倍√m蘭悄悄打量了一下和張小雪一道坐在篝火邊的那個身影，“衣著品味也好，精悍又爽利，反正比想象中的還要俊美呢?！?/br>
    那是當然的，千機在心里想，來之前不知道洗了幾遍澡，換了多少套衣服。還撇開我們，自己在銅鏡面前不知道嘀咕了多久。

    明明練習了那么久，怎么一到這里又變啞巴了。穆大家都主動說了那么多句話了。千機看著坐在火堆邊的兩個人，心中瘋狂吐槽，主人什么地方都能干，就在穆大家面前也太沒用了，簡直讓人急死了。

    穆雪正從儲物袋里拿出一包點心遞給岑千山，“這個叫驢打滾，魔靈界沒有的。你要不要嘗嘗看？來之前特意求師姐做的?！?/br>
    岑千山的手指蜷縮了一下，又伸了過來。

    他從穆雪手中接過那個袋子，指尖無意中從穆雪的手上輕輕帶過。那指尖的溫度guntang而炙熱，在她的肌膚上留下了經久不散的觸感。

    穆雪抬頭看他，岑千山已經低頭用手指捻出一個，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吃了起來。

    那薄薄的雙唇上沾到了一點的黃豆粉，使這個疏離清冷的男人一下就有了煙火的氣息，不再那樣令人望而生畏。

    有了幾分當年依靠在自己身邊吃東西的熟悉感。

    穆雪覺得放松下來，從儲物袋里取出一罐抄紅果兒，一碟麻醬糖餅，一盒子奶酪卷……

    “要來之前去山下買的，”她一邊擺一邊說，“我攢在儲物袋里，想著帶來給你嘗嘗?！?/br>
    岑千山沒有說話，他每一碟點心都吃，吃得仔細又認真，不停地吃著，一刻都沒有停下來。像是餓了許久，沒有嘗過甜的味道，這一經吃上，就不愿再停。

    穆雪坐在他身邊，陪著他一起慢慢吃著點心。

    這樣的氛圍使得整個營地的人都有所放松。

    有人立刻想要借著這個難得的機會，和魔修請教一下學術上的問題。

    “岑大家，和您請教一下?！背萄缒弥潜緩哪卵┦种薪鑱淼摹堆镏尽窚惲诉^來，翻書給岑千山看，“這是我們那編譯過來的《妖物志》，也不知有沒有錯漏。比如這里說食朧族的妻子在新婚之夜，會把丈夫吃進肚子里。我就覺得不太可能?！?/br>
    那厚厚的書籍上寫滿了批注，字體俊逸灑脫，粗看和曾經完全不同，若是細細看去，筆劃之前全是當年案牘之前那人手記的模樣。

    岑千山單手接過，一頁又一頁地往下看，看了許久，突然合起書，“沒錯，確實很多疏漏。建議改看《妖獸通考》?！?/br>
    他利索地從儲物吊墜中取出一本厚厚的書籍，遞給了程宴，嶄新，厚實，裝飾華美。

    隨后理所當然地就將穆雪的那本《妖獸志》收進自己的儲物空間內。

    程宴得了魔靈界正版的《妖獸通考》，再也不用擔心遇到自己感興趣的妖獸時無處查閱資料，高興得兩眼放光。

    興奮地摩挲了好久，才突然想起來自己那一本《妖獸志》不是自己的，不應該這樣送給岑千山作為交換。

    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對岑千山說：“不好意思啊，岑大家，剛剛那本《妖獸志》不是我的，是小雪師妹借我的，還要問問師妹……”

    莫名，那位岑大家看向他的目光瞬間變得凌厲冰冷?？吹贸萄鐜缀跸乱庾R就要運轉金剛不壞法決護身。直到那位岑大家按捺了許久，壓住了那陣古怪的怨氣，程宴才覺得略微好了一些。

    他取出了一本書頁陳舊的古籍，親自遞給了坐在身邊的穆雪。

    “用這一本……和你換?！卑尊氖种肝⑽⒃谀顷惻f的封頁上摩挲了一下，“行不行？”

    那是一本百年前出版的《妖物志》，穆雪翻開書頁，發現上面同樣密密記著筆記。那字跡初時稍顯稚嫩，后漸成熟。

    這本書，好像是小山小時候自己給他的書？

    穆雪終究想了起來，當年收小山為徒，第一本教他看的書，便是《妖物志》。那時候自己從書架上取下這本書遞給他，教他細細通讀，教他做好筆記。

    雖然不知道小山為什么要拿這本書和她換一本仙靈界出版的書籍。

    但穆雪并不介意，爽快地答應了。

    甚至還就著這一點懷念，借著火光翻看起了舊書。

    她不曾注意到，坐在篝火邊的男子面色微紅，略有些局促了起來。

    那書頁的空余處用各種顏色的墨汁密密寫滿了文字，甚至還畫了一些涂鴉。有的地方看得穆雪忍俊不禁。

    “某年某月某日，在青丘捕獲白狐一只，獻于師尊。狐化而魅之，師不喜。逐?！边吷袭嬃艘恢怀罅税蛇蟮男『?，還打了一個大大的叉。

    記錯了吧，當年那只小狐貍變化成一個有著狐貍耳朵和尾巴的小小少年，自己還挺喜歡的?？刹恢罏槭裁吹诙炷呛偩筒灰娏?，聽小山說是他自己逃跑了。

    “某年某月某日，殺紅龍，獻紅龍骨血于師尊。因傷重瞞而不報，師怒，言明罰掌摑十次。又憐我體弱，記而未罰。至今賒欠?！?/br>
    “某年某月末日……”

    那位鵠人少女從鳥巢的邊緣探出頭來，和盤坐在矮樹下的蕭長歌說話，她柔軟的長發微微搭在蕭長歌的肩頭。

    蕭長歌說了幾句什么，引得那位少女輕聲笑了起來。

    那少女從嫩綠的枝葉中伸出翎羽潔白的手臂，捧過蕭長歌的臉，輕輕在他的臉頰上落下一個吻。

    “謝謝你，我喜歡你，人類的少年?！?/br>
    蕭長歌自小得空濟的教導，古板又青澀，哪里見過妖族這樣直白熱情的表達方式。

    他瞬間徹底漲紅了面孔，一下站起身來。

    周邊看到這一幕的人哄笑一片。

    “妖族和我們可不一樣，她們素來單純，對待任何感情都是熱烈而直接，從來不會逃避退縮?！?/br>
    穆雪說笑著搖頭，低頭繼續看書，

    書頁里掉下一支風干的桃花，

    “某年某月某日，得螢火桃花酒一盅，同師尊共飲于月下，師尊醉，面如桃花，許我一世相守?！?/br>
    第57章

    穆雪看見這句話的時候, 篝火對面正好響起了一陣哄笑聲。

    正是知好色則慕少艾的年紀，又沒有長輩在場，看見年輕的女妖精親了蕭長歌一下, 都忍不住要起哄。

    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在那里, 也就沒有人注意到火光這一邊穆雪的呆滯茫然。

    篝火搖曳，暖紅色的光芒模糊了視線。

    從前的記憶, 在這一瞬間變得異常清晰。

    那時也是在這樣的一簇篝火前, 自己和小山舉杯共飲。

    頭頂一般的蒼穹遼闊，明月高懸。

    螢火族釀制的桃花酒乃是酒中珍品。那琥珀色的酒液微微帶著一點苦澀, 苦澀之后又透出一股香甜來。初入口時覺得酒意清淡，后勁卻又濃郁得很。

    甜苦滋味交錯繞在舌尖，酒色動人，心頭悸動, 血脈勃張, 余韻綿綿難舍。

    從未嘗過這樣滋味的穆雪, 忍不住就喝多了。

    她熏熏然靠著小山的脊背, 搖了搖手中酒盞，“想不到這樣冰天雪地的地方，竟然也能喝到桃花釀的酒?！?/br>
    “若是師尊喜歡桃花，我想辦法折一支回來給師尊看便是了?！鄙砗蟮娜溯p輕說。

    什么時候小山都長得這樣大了, 已經有了這樣堅實的脊背, 可以讓自己靠著他的后背了。

    “好呀, 等你帶桃花回來?！蹦卵┖攘司?，身上暖，心里也暖, “小山你真好，我怎么就那么幸運, 能遇著你這么個徒弟?！?/br>
    身后靠著的肩頭微微動了動，那人似乎回過頭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