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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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翻找儲存在腦海中關于人類習性的資料,發現人類遇上那些新鮮的“妖艷賤貨”的時候,就會將曾經陪伴自己多年的“糟糠之友”給撇在一邊。 自從十年前,主人前往東岳神殿遺跡,帶回來一個徒有其表,內瓤空空的新鐵皮人,就把對自己的大部份的喜愛,轉移到那個家伙身上去了。 他動不動看著那個鐵皮人久久凝視,為它維修改造身體,去哪里都帶著它,連睡覺都要將它放在床頭。還親自給它起了個特別好聽的名字,叫做小丫。 這個名叫小丫的家伙,除了長得還行,簡直毫無用處。盡管主人小心翼翼在不破壞它外部結構的情況下,給它身體里安裝上了簡易的驅動系統。它也還是只能呆滯地執行一些簡單的命令。既不像自己這樣強大,也沒有自己這份聰明敏銳。 真不知道主人看上了它哪里。 岑千山回屋之后,第一時間進了淋浴用的水房。不多時間,水房內傳來嘩嘩的洗浴聲。 傀儡小丫雙手捧著干凈的毛巾和替換用的衣物,乖乖地站在門外的臺階前等候。 千機左看右看,悄悄摸到它的身后,那可以伸縮的細長小腿突然變長,把呆愣愣的小丫絆了一下,看著它一路從臺階上滾下去。 而自己撿起了主人的衣物,得意地頂替了小丫剛剛的位置。 岑千山從水房內出來的時候,看見千機高舉雙臂,頂著自己的衣物打著轉四處逃跑,它的身后追著茫然地小丫,舉著小小的雙手想要奪回主人布置給自己的任務。 “還來,還來,還給我?!?/br> “不給,不給,就不給?!?/br> 岑千山也不管它們,只從千機手上抽走了白色毛巾,赤著上身,坐在回廊的木地板上,擦自己的微長的頭發。 他擦干頭發和身體,從乾坤袋里取出傷藥,開始處理自己這趟外出中負了傷的部位。 千機的腳步停了下來,終于被小丫搶走了衣服。 這是這十年主人又一個變化很大的地方。從前主人可不會這樣,從外面回來,不是發呆看雪,就是拼命修行。傷得再重也都懶得照顧一下自己。 如今,他會好好吃飯,好好洗澡,好好處理自己的傷口。無時無刻不把自己打理得清爽利落。 主人本來長得就俊美,這樣一收拾起來,走到外面,就時不時會有女子壯著膽子上來搭訕,更有不少人嘻嘻哈哈將自己的手絹香包丟進主人的懷中。人類是很膚淺的生物,只因為外表她們似乎就可以忘記主人曾經的兇殘之名。 岑千山包扎好自己的傷口,披了一件外衣服在肩頭,把濕發抓到腦后,取出了那個小小的紫金龍紋引磬放在手中摩挲。 這一副小小的引磬,十年來他不知道取出來了多少回。翻出來又收進去,收進去又翻出來,幾次按捺不住想將它敲響,都生生咬牙忍住。 “好不容易拿到了完整的東岳神磬,為什么不敲響它呢?”千機轉到主人身邊,不解地問,“敲一次吧?請穆大家回家來看看我們?!?/br> 看吧只有我能貼心地陪主人說話。那個沒用的家伙只知道頂著衣服到處亂轉而已。 岑千山的拇指反復摩挲著引磬的擊捶和木柄,最終搖了搖頭,“生魂離體,有害無益?!?/br> 千機說道,“要是主人都沒和穆大家見面,這么多年了,說不定穆大家也會喜歡上哪個‘妖艷賤貨’,把主人你給忘了呢?!?/br> 岑千山蒼白的手指,一下攥緊了。 小丫伸出細長的手臂捅了千機一下,“你說錯話了?!?/br> 千機,“怎么可能,我最了解人類了,我肯定不會說錯話的?!?/br> 第48章 千機的話剛剛落地, 岑千山便忍不住站了起來。 他那強大的靈力沿著庭院的地面一陣鼓蕩,激起飛雪亂舞。 小丫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但它本能得感到一陣畏懼,下意識地后退了兩步。 從它這里看過去, 主人面上的神色似委屈又似憤怒, 使它難以分辨。 它來到這個世界不過十年,對人類只有一些模模糊糊的概念。但它依稀有一種敏銳的感覺, 自己這位情緒向來很少波動的主人這次是生氣了。 庭院中心地面上的青磚向兩邊退開, 一個秘銀勾勒的繁復法陣從地底緩緩升起。岑千山以血祭陣,赤紅的鮮血蜿蜒流入銀白的法陣中, 激起秘銀獨有的冷沁之色,使得整個庭院籠上一層幽暗的藍光。 東岳法磬的磬體被靈力cao控,懸祭在陣眼中。岑千山蒼白的手指持著紫金磬棰,一下敲在了那繪有云龍布雨紋的磬缽上。 叮的一聲輕響, 如潮水般的聲波在泛著幽幽藍光的庭院中鋪蕩開來, 那聲音冷冰冰的從人心上淹沒過, 遠遠向著幽冥深處流去。 一聲之后, 岑千山持著磬棰的手臂就凝固在了空中,紅色的血液沿著他蒼白的胳膊不斷滴落在雪地里的法陣中。但他的手臂卻始終凝固在空中,最終也沒有敲響第二次。 最終他笑了一聲,把那價值連城的紫金神器丟在雪地里, 轉身走回昏暗無光的屋內。 “主人, 敲一下是沒有用的?!鼻C追著向前跑了幾步, 喊了一句。 上一次,這個神磬不知響了多久,讓主人流了那許多的血, 穆大師的魂魄才在最后姍姍來遲。 像今天這樣只敲一聲,能有什么作用呢?白白浪費了開法陣的靈石和那些鮮血。 “從前, 我承歡師尊膝下,事事仰仗師尊護著我?!敝魅吮硨χ鼈?,在他那張小木床上坐了下來,“時至今日,若是還讓師尊承擔風險遷就于我,我豈不是白長了這么些年?!?/br> 他慢慢在那不太合身的小床上蜷縮著身體躺下,自言自語道,“沒事的,沒關系。我必定能找到去仙靈界的辦法,不過是多等一些時日而已?!?/br> 千機想要走上前去,卻被一股靈力輕輕擋住了,這是主人想要安靜,不想讓它靠近的意思。 “那也行吧,就讓穆雪主人自己先玩個幾年,”千機呆萌的腦袋翻轉,翻出了一張猙獰兇狠的面孔,它用細細的手臂比劃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等我們過去了,再把她身邊的那些鶯鶯燕燕不動聲色地解決了就好?!?/br> 主人卻依舊背對著它躺著,一動也不動,一句話也沒說。那個昏暗的角落靜寂無聲,仿佛溶在黑暗中的那個人類已經陷入了沉睡。 逍遙峰上,穆雪坐于落英繽紛的庭院之內,運轉多年修習的胎息訣。 黃庭之中,龍虎各自相安,但卻生出一個氣竅。元神端而守之,那竅中之竅,如龍蛇蟄伏,如珠蚌含光。不用刻意去想它,但它靜靜存在于黃庭。這時候外息漸弱,氣xue中生出胎息,胎息逐漸變得綿長細微,生生不息,內引神氣在此相合,外感天地陰陽靈氣。 天幕之上斗轉星移,眾星拱衛。 就在這時,突然不知道從何冥淼之所在傳來悠悠一聲磬響。 那聲音冰涼涼、冷清清,帶著一股從異界而來的思念之意,在天地間鋪蕩開來。淹沒了穆雪的端坐之身。 但那聲音來得快,卻也去得快,如潮水般迅速退走。只響了這么一聲,不再有續。 黃庭之中星辰停滯,水波無痕,靜悄悄的一片。仿佛剛剛那一聲輕響不過只是無端的幻聽。 穆雪睜開了眼睛,抬頭看向遠方,心湖之中的那只水虎同時從湖水中抬起濕漉漉的腦袋來,和她看向了同一個方向。 千機和小丫并排坐在木質的回廊邊緣,看著落雪的庭院,四只細細的小腳從木地板伸到外面,來回搖蕩。 身為傀儡,它們既不怕嚴寒,也不思睡眠??梢杂么罅康臅r間用來思考和揮霍。 千機給小丫念自己總結的,關于人類行為的各種解釋,“他們說自己已經不是孩子,其實正說明他們的內心還依舊稚嫩,想要得到孩童的待遇?!?/br> 小丫對他的話語沒有什么回應,只發出一些意義不明的吭哧聲響。 但這并不妨礙千機繼續說下去, “主人說自己已經不是當年的孩子,正好說明他還渴望著和當年一樣和穆大家撒嬌來著。所以這個時候我們應該……” 它的話沒有說完,因為小丫突然伸出手臂,不停地搖晃它。 千機順著小丫的視線抬頭看去,方形的下巴突然咔呲往下掉了一截。 雪地之上,聚魂陣依舊流轉著微弱螢光,陣眼中心站著一個人,或許應該說是人類的元神。她正低著頭,看法陣上那些斑斑點點赤紅的血跡。千機幾乎能聽見她的一聲嘆息。 那人不像是上一次來的時候那樣,只有一團混沌無形的光體。 此刻的她神魂穩固,溫暖的半透明光體有了明顯的人類特征,可以清晰地看出是一位年輕的女性輪廓。 那暖黃色的元神看著地面的法陣片刻,移動身軀來到兩只小傀儡的面前。她彎下腰伸手在它們倆的腦袋上摸了摸。 一股溫暖的觸感透過腦袋上的鐵皮傳來,是那樣的真實,這個人類的元神已經修行到可以以神識御物的程度了。 千機的心中升起一股強烈的熟悉感,仿佛在很久以前,這只手無數次地這樣撫摸過它的腦袋。明明自己當時已經被撕為碎片,重組之后再也沒有曾經的記憶。為什么還會遺留著這樣的感覺呢? 那人摸了它們之后,直起身來,向著屋內走去。 千機懵懵懂懂地想要跟上前,被小丫從后面拉住了。它轉過腦袋,看見小丫在身后沖它眨了眨眼睛,又搖搖頭。 等它再轉回頭去,就看見穆大家的元神已經進入了屋內。那一團溫暖的黃光,照亮了昏暗的屋子,照在了主人長發披散的身軀上。 那人站在主人的身邊,低頭看了沉睡中的主人許久,挨著床沿坐下了。 …… 岑千山睡得很香甜,似乎已經有很長很長時間,他都沒有得到過這樣安心而舒適的睡眠了。 在睡夢之中,師尊和從前一樣,坐在自己的床邊,輕輕摸了一下自己的臉,緩緩拍著他的后背。 那真實的觸感一點一點地透進心中,混沌了歲月,忘記了流年。他感到自己整個身軀浸泡在一片溫暖的泉水中沉沉浮浮。是那樣地放松,安逸,前所未有地舒心。 半夢半醒之間,他微微睜開眼,看見師尊坐在桌前,叮叮當當制作著她的作品,雪光透過窗戶斜照進來,讓師尊渾身都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微光。原來那可怕的一切,都只是夢啊。 自己似乎做了一個冗長而可怕的夢。夢里的世界他不愿回想,那里有太多的心悸,太多的孤獨。 幸好,都只是夢而已。 師尊不還在這里嗎,她明明一直都在我的身邊。我們有很長的時間,可以永永遠遠地這樣相處下去。 岑千山松了一口氣,安心地陷入夢鄉之中。 天光大亮的時候,沉睡中的岑千山驟然驚醒,一下從床上翻身而起。 他的雙目茫然,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目光迷茫地從桌前空無一人的椅子上掃過,再四處打量了一翻,落在不遠處的一對小傀儡身上。 小傀儡們沖他點了點頭,僵硬的機械聲響起,證明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來過了哦,她來過了?!?/br> “嗯呢,是她,穆大家?!?/br> 岑千山站起身,慢慢走到了那張沉寂了百年的桌子前。 今日是難得一見的晴天,明亮的日光透過窗照在桌臺上。在那桌面上,在那日光里,擺放了漫長歲月,不曾完工的法器被某個人動過了。 用岑千山再熟悉不過的技法,將那差一點點就可以做完的半成品收尾,讓它跨越了時光,終于成為了一件完完整整的禮物。靜靜地擺放在陽光中。 那是一條具有儲物功能的項鏈,黑色的繩索隱隱浮現著精細的暗紋,吊墜是一塊紅玉。那赤紅的玉石有如一滴血淚,被雕刻成一條盤踞云端的紅龍,在日光里,透出夢幻似的光影。 岑千山伸出手,慢慢拿起那條項鏈,舉在陽光中看了又看,才確定了它的真實。他顫抖著手臂,不知試了多少次,才終于成功把簡單的吊墜戴到了自己的脖頸上。 冰涼的紅玉貼在胸前的肌膚上,涼意穿心而過。 堵在胸口之中百年的煎熬痛苦,就被這樣的一點冰涼給撫慰了。 千機和小丫悄悄退出屋子,開始收拾起昨夜鬧騰留下的凌亂庭院, 千機撿起那條主人用過的白色毛巾,丟進小丫手里捧著的竹筐里,“難怪主人每天都把自己洗得干干凈凈的,原來是特意等著穆大家來寵幸的這一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