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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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次看到小山之后,不知道為什么,她心底隱隱升起一種不妙的感覺來。 小山抓著自己肩膀時的那雙眼眸,反復在腦海中出現。那里眸色深深,似乎有碎了的冰川,百年的時光,千言萬語不敢言的昏亂。 小山口中的心愛之人,總該不會真的是……自己吧? 這樣說起來,會不會是自己當年真的做過了什么不負責的事,讓小山心中生了誤會? 穆雪心中一驚,慌忙搖頭。時間畢竟過去了上百年,自己又轉世為人,當年的記憶有不太清晰之處也是有的。 這樣想想,明明沒有的事,也免不了越想越心虛。 不知不覺中,她正好走到了營地中熱鬧的交易市場,在一大堆功法,秘籍,食譜,曲目中,有一套經典傳頌的話本賣得最為暢銷。 穆雪猶豫再三,終于偷偷摸摸卷了一本《穆大家辣手摧徒記》,藏著掖著帶了回去。 師兄昏睡在床,師姐覓食去了。 穆雪回到自己休息的小屋,反鎖屋門,放開神識確認四下無人,從懷中拿出那本小冊子翻開了第一頁。 只見書內細述:岑千山容姿俊美,朱顏如玉,賣身為奴,一時引來無數世家子弟競價,欲將其收入囊中,圈為禁臠。 其中更有柳家嫡女,煙家大小姐爭相出手,互不相讓。最終均抵不過穆大家出手豪闊,抱得美人歸。 穆雪捂住臉,這故事雖描述的夸張了些,但大抵還是有些真實的影子,再看下去,不知是否能讓自己想起一些當年不太記得的細節。 只見書中又道:穆大家其人,卻是那風月功名的首榜,脂粉堆里的英雄。成日里游蜂戲蝶,尋花問柳,交盡浮罔城中美貌郎君。 自打得了岑千山之后,卻也不急著玷污,倒是心生一計,收為徒弟,好生調教到一十八歲。耐心等到岑千山成年之禮。方才小宴狐朋狗友,傳那徒兒前來伺候。 卻見那徒兒怎生模樣?銀帶黑蟒勒細腰,精實且韌;玉履金靴收勁腿,修直且長。一雙含屈帶怨眉,兩道脈脈含情目,面如寒霜勝雪,鬢似刀裁墨染,竹艷松青不勝春,剛被風流沾惹,欲拒還迎中。 穆大家飲了幾杯醇酒,又見著這般人物。心中難捱,當下借著酒勁把那俊美郎君送入羅帷…… 穆雪砰一聲合上了書頁,心中怦怦直跳。 左思右想,自己死于雷劫之前。小山卻已經長大成人,翩翩少年郎,陌上人如玉,引浮罔城中無數少女動了芳心。自己也確實為他辦了酒宴,請了紅蓮并年叔等幾位知交好友。酒宴上一時高興,多喝了幾杯是有。但無論如何,也不至于酒后失德,干出如此喪心病狂之事。 她雙面燒紅,想了半天,小心翼翼再翻書頁。 只看見那一章辣手摧徒的經典曲目:狐朋并狗友擲靈石為注,賭那位錚錚傲骨的徒弟能倔強幾時?只聽得房中初時還傳來掙扎不屈之聲,過不了片刻,聽見有人低聲討饒,“師尊饒了小山這回?!?/br> 再細聽時,屋中春意漸濃,酒醇愈香,早已共醉不知天日。 可憐那岑小郎君,一顆芳心自此這般錯付。 只恨穆大家寡情薄幸,辣手摧徒之后,依舊花心不改,今日會煙家少爺,明日遇柳家公子。竟是對已然到手的岑千山始亂終棄,不聞不問,連個名分都不曾給。 直至她身損隕落,岑千山卻是癡心不改,堅貞守節,苦手寒窯一百八十載,至今不悔。 悲兮?嘆兮? 穆雪看到這里,目瞪口呆,恨不能兩個巴掌拍醒自己,讓自己回想起當年之事。 若是當真如書中所言,自己合該被天雷劈死一點也不冤。 第29章 神域內不分日月, 但人作息自有時。 穆雪于屋內入靜,觀心止念,安神守竅, 抓緊時間穩固自己在渡色|欲海的時候領會到的新境界。 只見黃庭之中, 鴻蒙天地初分, 天空火云滾滾隱有龍吟, 大地布靜水一方, 晶晶然如鏡,清澈見底。 穆雪開了內視之眼,頓覺我中有我, 見自己元神端坐于那片水鏡邊緣。 泓澄的水底躍出一條眈眈猛虎。 和以往不同的是, 那虎甩了甩濕漉漉的毛發,竟然繞著穆雪走了半圈,在她身側匍匐下來。 穆雪吃驚地側目看去, 只見那虎化為一位渾身濕透的男子匍匐于地。 后背上漂亮的肩胛骨聳動,水珠順著肌膚滑落,精實的手臂撐起身軀, 將一頭濕漉漉的頭發向后抓去, 瞇著眼睛向穆雪看來。 睫毛上尤自掛著剔透的水滴, 露出了一張令人驚心動魄的臉。 這張臉穆雪不見之前才見過,在魅影重重的波濤里縱刀狂笑,玉面染血,一舟渡海。 千帆過后,已無少年。 那男人舉眸看她, 一滴水珠沿著脖頸滑過脖頸, 滾過圓滑的肩頭, 一路滾落下去。 他在逼近穆雪, 雙眸就像那風暴來臨前的海, “師尊,你竟然不認得我了嗎?” 我的小山不是這樣的。 穆雪心中閃過這個念頭的時候,岑千山的那張臉就變了。五官還是那副五官,沒有了那種陰郁頹然,變得柔和而明媚,眼底都氤氳著秋塘中的柔草,成為了十八歲那年的模樣。 他潮濕的手伸過來,耷上穆雪的膝頭,仰起脖頸,露出了一身春痕點點。 “師尊,你都對小山這樣了,為什么還不要我?” 穆雪瞬間守不住定境,從觀想中退出,睜開眼睛,眼前是光線昏暗的屋舍,窗外是永不落山的夕陽。 她努力平復體內混亂的真氣。 這是怎么了?入了魔境嗎? 穆雪悄悄看了看床底下露出的那一頁書角,把它往更里面踢了踢,調整呼吸,重新打坐入靜。 有的時候,這妄心一但起了,就像艷紅的春花開在雪地中,你越是想不去看它,它越妖艷地攝去你的視線。 不論穆雪怎么觀心入靜,黃庭之中的那只水虎總是能在最不恰當的時候,具象化為岑千山的模樣。 他從那凈水深處出現,長發旖旎,肌膚帶水,伸出修長的雙臂趴在水潭邊上。 時而靡喪低沉,郁郁寡歡。時而陽光璀璨,青蔥年少。有時拉著她的手笑得羞澀靦腆,有時候卻毫無顧忌地說著那些話本中的yin詞穢語。 煩惱不已的穆雪,突然就想起在楊俊師兄在面館的時候,說的那句話, “等你們下了山,遇到了一位翩翩少年郎,自然打坐時也是他的面容,入靜也見著他的臉?!?/br> 穆雪捂住了面孔,不得不去找自己的師姐師兄請教。 付師兄已經清醒過來,披著一件外衣坐在床頭,接苗紅兒遞來的一碗清粥,他禮貌又疏離地道了一句:“有勞了?!?/br> 苗紅兒想到,果然想聽他叫一句師姐不容易啊。她理了理衣擺在付云的床尾坐下, “依我說,你和小雪先在這里好好休整,讓我去前頭探探路便是?!?/br> “不,我已無大礙,明日便可啟程?!备对频拇驍嗨?。 穆雪就在這個時候從門外探進腦袋來。 苗紅兒一看見她就沖她招手,翻出一紙袋掛著白霜糖雪球:“我和魔靈界浮罔城來的那些人處買來的新鮮吃食,小雪肯定沒吃過。啊,張嘴?!?/br> 穆雪張開嘴接了,紅果酸脆,糖漿酥甜。 好懷念的食物,這可是她從小吃到大的零食。 “想問一下,師姐和師兄。如果龍虎相交之時,水虎出了點毛病怎么辦?”她嘴里鼓著吃糖雪球,含混不清地問道。 付云奇道:“水虎何如?” 苗紅兒:“水虎發生什么問題了?” 穆雪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交代自己看了艷情話本,將代表太陰之精的水虎幻化為自己的小徒弟了。 只得含糊其辭道:“就是……他不太安分,該做的事不做,到處亂跑?!?/br> 付云坐直身軀:“黑鉛水虎,乃天地生發之根,其形猖狂,需馴而調之。方可產先天至精,得金液還丹?!?/br> 穆雪結結巴巴:“怎,怎么馴而調之?” 付云說道:“降龍為煉己,伏虎為持心。師尊曾傳下伏虎訣一句,今日我便轉授于你?!?/br> 穆雪急忙正襟危坐,聆聽口訣。 卻聽見師兄念誦道:“采藥尋真至虎溪,溪中猛虎做雄威。被吾制服牽歸舍,出入將來坐馬騎。1” “坐……做馬騎?”穆雪呆住了,她想起岑千山的模樣,簡直不敢想象那個畫面。 苗紅兒看著她呆愣的表情就好笑, “你修的道和你師兄不同,只怕不能按他的法子練。再吃一個?啊,張嘴?!薄∷卵┛谥性偃艘活w糖雪球,“小雪是不是看見了什么別的東西了?” 穆雪鼓著腮幫咯吱咯吱地響:“啊。還有憋……憋的東西嗎?” “看到別的東西一點都不奇怪?!泵缂t兒舉起一只手指,“《易》曰:天地氤氳,萬物化醇。男女構精,萬物化生。 所以天地間陰陽交媾而誕生了萬事萬物。你我修行之人,也是以陰陽交媾而生大藥。 我們說的龍虎相交,乃是促陰陽,合性命,精與神交。雖說道法中說的是龍虎,但實際上它有可能是任何形式呢?!?/br> 穆雪想了半天,小聲嘀咕:“可是離龍,坎虎。離為陽,坎為陰。我以為水虎至少得是……女性才對?!?/br> 乾坤,龍虎,陰陽相交,水虎至少不能是個男子啊,更不能長著小山的臉。這叫我還怎么好意思練下去。 “并非如此,”付云說道,“離為陽,外陽而內陰??矠殛?,外陰而內陽,因此坎配蟾宮反為男?!?/br> 他翻出一本薄薄的絹書翻出了龍虎交媾繪圖2給穆雪看,只見那圖中繪一鼎爐,左一白面郎君坐虎而來,右邊一位紅衣女子乘龍而至。 更有批文:白面郎君騎水虎,紅衣女子跨火龍。鉛汞鼎邊相見后,一時關鎖在其中。 那位白面郎君長發披身,飛眉入鬢,乘虎身破水而出。穆雪見了之后心中懵懵懂懂似有所悟,又似更加迷?;煦?。 晚飯的時候,因為家具大半都腐壞了,穆雪只能和苗紅兒一人端著一碗羊雜湯蹲在院子里吃。 “小雪還很小,想不明白的地方就不要硬想。慢慢來不必著急,很多人在初入境界的時候,都會有一些想不通的事呢?!泵缂t兒吃得嘴上掛了一圈的紅油,抬起頭問穆雪,“好吃么?我怎么覺得魔靈界這些風味吃食味道特別好?!?/br> “啊,好好吃?!蹦卵┏缘眯∽煊屯敉舻?,“師姐當年初入龍虎境的時候,見到了什么?!?/br> “我啊。我就不用說了吧?!泵缂t兒端著碗,不好意思地笑了,“我當初看到一個鴛鴦鍋,紅油白湯,交相翻滾,滿室生香?,F在想起來還流口水呢?!?/br> 穆雪跟著笑了,因為遇到魔障而焦躁起來的心,也因此放松了。 斜陽的余暉,照進破舊的庭院。 一大一小的兩個身影,坐在屋檐下端著熱氣騰騰的湯碗。 “所以師姐是同意帶著我一起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