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饒聽南思索會,歪著腦袋低聲問左止元。 “王老爺子平時看戲嗎?” “他當然看,”左止元也小聲回應,“他是小冬皇的忠實票友?!?/br> “那左董呢?” “也是?!?/br> “你覺得小冬皇好相處嗎?” “挺好的呀?!?/br> 饒聽南無奈點頭。 好嘛,如果按照這個標準,她覺得自己應該得不了什么好臉色。 “經典來了?!弊笾乖嗳嗨氖?,低聲提示。 饒聽南抬頭,耳旁瞬間響起了前所未有的,山呼海嘯般的歡呼。 “白虎大堂奉了命,都只為救孤兒舍親生,連累了年邁蒼蒼受苦刑,眼見得兩離分……” 臺上人身著一聲黑衣,黑須黑冠,手持節杖,咿咿呀呀唱著。 盡管之前已經聽了不少她的唱白,饒聽南依然忍不住感慨。 真好啊。 唱腔端嚴厚重,完全聽不出扮演者是位女性。 嗯,她也只能聽出這些了。 饒聽南心里開始犯愁打鼓——要不然,還是趕緊補補課吧。 又坐了小半個鐘頭,一曲《搜孤救孤》唱完,觀眾散場,左止元拉著饒聽南,悄咪咪溜到后臺。 后臺亂糟糟。卸妝的,抱著衣服跑來跑去的,伴隨著嬉鬧聲和道具師偶爾的大吼。但大概當代第一老生總有些特權,左止元帶著饒聽南摸進一間小屋,里面正是正在卸妝的小冬皇。 “來了?”女人轉身,沖左止元笑笑,“小元,你先出去?!?/br> 左止元向饒聽南投去一個自求多福的表情,聳聳肩,關上了門。 饒聽南打量著面前的女人:她的妝卸了一半,胡須和黑冠都已經取下,露出了一張俊秀清麗的臉。 再想想方才聽到的聲音,她忍不住挑眉。 這音色,和方才戲臺上的完全不一樣啊。 “唱白是唱白,平時說話是平時說話,自己找地方坐,”女人看懂了她面上的疑問,淡淡說著,面上的笑意在左止元退出屋外后就消散了,態度甚至稱得上淡漠,手上依然在卸著臉上殘余的油彩,“左董說我這里是你的最后一站?!?/br> “是?!别埪犇侠岩巫幼?,饒有興趣地看著面前這位算得上是自己同齡人的小冬皇。 “哈,”女人唇角扯起一絲無奈又自嘲的笑容,“我何德何能能與王老爺子和吳部相提并論?” “左董這樣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别埪犇衔⑿貞?。 “或許吧,但其實他并沒有告訴我要我和你說什么,我也不知道也和你說什么,”女人卸掉臉上最后一點兒妝后,轉過身看向她,“他只是要我唱這出戲給你聽而已?!?/br> 饒聽南:…… 左董有沒有考慮過我其實聽不懂? “你知道這是哪出戲嗎?”小冬皇用手指將自己的短發往后梳了梳,扎起一個清爽的狼尾。 哦,謝謝,這題我壓中了。 “《搜孤救孤》,”饒聽南緩緩說,“民間故事趙氏孤兒改編的?!?/br> “故事梗概也都知道了?” “差不多?!?/br> “夠了,也不指望你知道太多,”小冬皇向她露出了第一個笑容,“你覺得這個故事怎么樣?” “很符合國人的傳統審美,”饒聽南斟酌著言詞,“忠良之后的唯一遺孤,在諸位忠誠正義人士的犧牲保護下逃脫抓捕,長大成人后血刃仇敵,簡直處處都戳在人的爽點上?!?/br> “是么?”小冬皇笑了笑,“你覺得那個代替他去死的假嬰兒無辜嗎?” “非常無辜,”饒聽南聳聳肩,“但無論從戲劇角度,還是從人物塑造角度,亦或者是推進故事情節醞釀更深的仇恨來看,那個無辜的嬰兒都非死不可?!?/br> “是啊,非死不可?!毙《蚀浇菗P起嘲諷的弧度,沉默了一會。 “我不喜歡這個故事,甚至稱得上厭惡?!?/br> 饒聽南愣了愣。 “你應該知道,我是一個孤兒,”小冬皇并沒有給出答案,而是直接轉到了下一個話題,“當我還在沿街乞討的時候,我無數次想過,我是不是只是被搞丟了,他們并沒有不要我?!?/br> “不要用那種愚蠢的安慰眼神看著我,”她淡漠地看著饒聽南,“我不需要安慰,這對我來說也不算傷疤?!?/br> “嗯,那個時候,我經常做夢,夢見有一天會有人找到我,抱住我,告訴我,我其實是他們的寶貝女兒,然后我被接回大房子里,在香香軟軟的被子里,聽著母親唱的搖籃曲入睡,一睜眼是水晶吊燈和雪白的天花板?!?/br> “但我每次睜眼,看見的只是橋洞,聽見的只是汽車的轟鳴,聞到的只是食物腐爛的味道?!?/br> 饒聽南抿抿唇。 “后來呢?”她輕聲問,“你出名后,有試著找過他們嗎?” “有,”小冬皇點點頭,“我找到了,但令我大失所望的是:他們不過是普通人,費盡心思養著八個孩子?!?/br> “我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揣測人的,但大概他們也真的只是把我搞丟了——畢竟養八個孩子和養九個孩子也沒什么分別,我并不重要,也并不需要費盡心思找?!?/br> “所以,我遠遠的看了一眼就走了?!?/br> 饒聽南輕吐一口濁氣。 是啊,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結局圓滿的故事。 人間哪有童話。 “所以我討厭這個故事,”小冬皇轉著拇指上的玉扳指,話鋒一轉,又回到了剛才《趙氏孤兒》的話題上,“憑什么,復仇只是英雄之后的專屬,憑什么,枉死的普通人只能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