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暗戀的死對頭 第74節
雨水沿著屋檐滴落在泥地里,疾風驟雨過后只剩下一片蕭索寒涼,屋門還敞開著,涼風絲絲縷縷鉆進居室里。 廊下燈籠晃動,投射到地上的影子也搖擺不定,崔荷看著那處怔楞了許久。 半晌回過神來,再看身側的人,他方才解釋時也是這般從容神色,只說是想忙完帝后大婚的事再告病假。 她惱謝翎不愛惜自己身體,更怨謝翎再次對她隱瞞受傷一事,雖然沒有明說,但她猜測謝翎之所以隱瞞這件事,是擔心她會為此內疚。 盯了他一會,崔荷驟然起身,沉默著跨出屋門,往小廚房而去,想看看藥煎好沒有。 安靜的屋內此時已經聽不到任何聲響,謝翎發現自郎中走后,崔荷就沒有與自己說過一句話,他知道自己的隱瞞不報一定令崔荷很不高興,但他摸不準崔荷的態度,到底是生氣了還是委屈了? “夫人,可是怪我沒有如實相告?”話音落下許久,也無人應他,謝翎喉頭不安的滾動了一下,又補充說道:“這件事是我錯了,往后哪怕傷了個手指頭,我都與你說好不好?” 始終未得到回應,謝翎躊躇難安,他記得崔荷生氣時也是這樣,悶不做聲坐在一旁,氣鼓鼓的不管別人如何喊她,始終都不肯理人。 往屋里喊了許久也不見回聲,難不成出去了? 謝翎起身去尋她,黑夜里看不清楚方向,摸索著走到門邊,秋風帶著陣陣涼意,屋檐瓦礫上有滴答水聲,原來雨水又淅淅瀝瀝落下。 丫鬟們早就被遣走了,院子里如今除了雨聲,只有一片寂靜。 謝翎站在廊檐下許久,望著虛空夜色出神,耳邊忽傳來一陣細碎鈴聲,由遠及近,極有節奏韻律,像是掛在腰間,鎖在腕上發出的銀鈴響聲。 “你怎么出來了?”是崔荷。 謝翎垂眸看她,啞聲說道:“我以為你生氣了?!?/br> 從他低沉緩慢的語氣中,崔荷聽出了些許委屈,抬頭看向他漆黑的眼睛,他正定定地望向眼前的自己,若不是知道他看不見,真會被他認真看人的樣子唬到。 “我沒生氣,只是去廚房看看煎好藥沒有?!贝藓绍浡暯忉?,伸手拉過謝翎,緊緊握著他的手,將他往屋里帶去。 察覺向來火氣大的男人此刻手掌冰涼,也不知道他在廊下等了多久,崔荷責備道:“天氣漸涼,秋衣得找出來換上了?!?/br> 一串鈴聲從兩人交握的衣袖間傳出,謝翎低頭,順著她細滑的手腕摸上了那串鈴鐺,指腹撫過鈴鐺上復雜華麗的紋路,就連鈴鐺的數量也一如當初。 “怎么你還留著它?!?/br> 崔荷心里千回百轉,最終也只是咬著唇,細聲解釋道:“怕你找不著我?!?/br> 謝翎卻悶聲笑了起來,她當年可不是這么說的。 十一歲那年他救崔荷失明后,崔荷為報恩,日日來府上照顧他,本來他就對罪魁禍首心懷怨恨,因此對她并沒有什么好臉色。 但崔荷臉皮比城墻還厚,風雨無阻,那時他心高氣傲,不肯接受崔荷把他當做殘廢一樣悉心照顧的“好意”,于是他們吵了一架。 原以為崔荷不會再來,她卻戴著一串鈴鐺到他面前耀武揚威。 “從今天起,當你聽到這串鈴鐺的聲音,就知道本郡主要來了?!?/br> 刁蠻任性,肆意而為,絲毫沒有想過他愿不愿意。 起初,他把鈴鐺聲當做一個信號,每逢聽到都會特意尋個地方躲起來,時間一長,他所有可以躲藏的地方都被崔荷摸了個透,他干脆就不躲了,既來之則安之。 幸好崔荷往后收斂了些,沒再插手他的事,那串鈴鐺也在他復明之后消失了。 她今日重新戴上銀鈴,他竟半點不覺得生厭,只覺得有趣極了,撥弄著她腕間的鈴鐺,一如往昔般清脆悅耳,他握緊崔荷的手,認真說道:“那夫人戴好,鈴聲一響,我便知道你在哪兒?!?/br> 回屋后不久,紅袖端來了煎好的湯藥,謝翎趁熱喝下,崔荷搗鼓了一會紗布,然后親自替他敷上藥膏,白色的綢布緊緊纏繞在他眼睛之上,無邊的黑暗將他徹底籠罩。 一片虛空之中,耳邊傳來的悅耳鈴聲,令他感到無比安心,連日來奔走忙碌的疲憊漸漸消散。 夜里崔荷上榻歇息,小心翼翼的繞開謝翎躺到自己那一側,剛拉上被子蓋好,便被人從身后摟抱進懷里,他貼得緊,渾身散發著的熱量將她周身烘得暖洋洋的,崔荷小聲問道:“怎的還沒睡?” “等你?!敝x翎一直沒睡著,聽著屋里的鈴聲,猜測崔荷在做些什么,慢的時候在翻書,快的時候在刺繡縫補。 崔荷翻過身來,與他正面相對,他眼上的綢布已經拆下,清洗干凈后,湊近了還能聞到淡淡的藥香味,崔荷撫摸著謝翎眼睛,說道:“大夫說,讓你少些勞累,帝后大婚還剩兩日,結束之后,你必須告假回來休息?!?/br> “好,我答應你?!敝x翎親吻著崔荷的皓腕,微微敞開的袖口飄著淡雅的茉莉香氣,唇舌蜿蜒留下一道溫熱的吻痕,潛入衣袖深處,尋找暗香盈袖的根源。 想到今日崔荷抱著謙哥兒時流露出的溫柔,謝翎心頭生出一片火熱,他忽然說道:“咱們什么時候也能有一個孩子?” 正昏昏欲睡的崔荷驀地驚醒,她菱唇微張,卻久久說不出話來。 她說不出來的話后來都被謝翎堵在了嘴里咽進了肚子里,不需要她的回答,他用身體力行告訴她什么時候才有。 被翻紅浪之際,崔荷悄悄將枕頭墊在了自己腰下。 崔荷剛做完這一番小動作,便被謝翎發現,謝翎疑惑問道:“墊個枕頭做什么?” 眼看著他要抽出去,崔荷制止道:“表嫂說……說墊個軟枕容易懷上?!?/br> “她跟你說這個做什么?!敝x翎還不知曉表嫂今日與崔荷探討過閨房之術,還以為是妯娌之間的閑聊。 崔荷本不欲解釋,但是在他的再三追問之下如實相告了,黑暗之中,崔荷看不見謝翎眼里透露出的狹促笑意,他提著她的腰將她顛倒了個上下,趴伏在她后背上,親吻她熱燙的耳尖,啞聲道:“表嫂話糙理不糙,往后可多跟嫂子閑聊,回來再與我探討一番?!?/br> 寂靜的夜里,唯有那一聲聲清脆的銀鈴聲縈繞于黃粱之上,時快時慢,時響時斷。 第84章 一連下了數日小雨, 終于在七月最后一日放晴,幸好初一當夜沒有下雨,否則帝后大婚的日子就要往后推遲了。 謝翎作為使臣, 要率朝臣去鄭家迎接皇后入主東宮,因此天還沒亮,聽荷院里便亮起了燈。 經過這幾日的悉心照料, 謝翎的眼疾有所好轉,白天能看清近處的東西,只是夜里還是看不見,想要完全康復, 需要好好休養一段時日。 崔荷剛起榻,尚未來得及梳洗,任由一頭如瀑的墨發披散在肩頭, 她拆下衣架上的官袍親自為他換上, 系上革帶時, 仰頭問道:“遞了告假的奏折沒有?” “遞了, 已經準了?!敝x翎摸著她如綢緞般柔軟的青絲溫聲安撫。 想起今日帝后成婚的典禮,除了他們這些朝廷官員要進宮, 誥命臣婦也得進宮觀禮, 他叮囑道:“今日大婚,人多眼雜, 你進宮的時候小心些, 跟在母親身邊別亂跑?!?/br> 崔荷站在他身后替他梳發, 給他戴上官帽后,正了正衣冠:“知道了, 我又不是第一次進宮,倒是你, 眼疾才好一些,別太cao勞,能讓旁人去做的,你就別逞強?!?/br> 謝翎唇角翹起,應道:“好?!?/br> 將人送出屋門,邱時就在門外候著,躬身行禮后,又聽了崔荷一番囑咐,忙頷首答道:“夫人放心,我會照顧好侯爺的?!?/br> 目送他們二人離去,崔荷回屋收拾了一番,換上誥命夫人的袍服,與大夫人一道進宮觀禮。 馬車將他們送到皇城側門便停下了,遠遠望去,皇城內外鋪紅掛彩,鑼鼓喧天,路遇匆忙行走的宮人,大都換上大紅衣裙以示喜慶。 今日皇城內戒備森嚴,所有進宮觀禮的女眷都要登記在冊,一路走來,禁衛軍三步一崗,隨處可見侍衛執槍巡邏,一切井然有序。 進了宮門后,有內侍太監恭迎,領著她們往北邊走去,皇家宗廟祠堂設在皇城北邊,帝后行禮祭拜先祖才算禮成。 祠堂殿前的廣場旌旗飄展,紅綢翻飛,無數宮侍在旌旗前佇立垂首恭候。 官員女眷們各自有其站位,依據丈夫官職與爵位的高低排布位置,崔荷與大夫人被引去了最前面,與她們比肩的,則是朝中重臣的夫人以及勛貴之妻。 皇后還未進宮,周圍的命婦們開始攀談起來,站在崔荷身側的正是皇后的親娘鄭夫人,鄭夫人被一眾女眷圍在中間阿諛奉承,哪怕早被丈夫叮囑過切不可喜形于色,此刻也有些飄飄然。 前排說話聲雖不大,但圍聚在一起時,隱隱形成了一個牢不可破的團體,這群婦人的丈夫,全都是朝廷里正得勢的權臣。 “以前鄭夫人可是站在我旁邊呢,如今母憑女貴,都站到最前面去了?!钡紫掠腥怂崃锪锏恼f起了話來,見無人理會她,她也有些自討沒趣。 這種時候誰還敢在背后議論皇后娘家,聰明人都只當沒聽見,全然無視她不合時宜的說話。 可越是被人無視,她卻越是蹦跶得歡,鄭氏的丈夫與自己丈夫官職差不多,卻因為女兒成了東宮之主便一躍成為眾人阿諛奉承的對象,不過是因為有個當太傅的公爹罷了。 秦氏將目光落到身側的楊氏身上,主動攀談起來:“這不是昌邑侯世子夫人嗎,你怎么也跟我們站一塊了?” 楊氏不搭理她,面對這種沒眼力見的人,她連一個眼神都不愿意施舍。 秦氏處處吃癟,一肚子火無處發泄,恰好此時禮部的官員出來主持大典,她也只好閉上嘴巴。 皇帝牽著皇后的手一同走出大殿接受群臣跪拜,崔瀛身穿黑色袍服,頭戴九旒冕,往昔病態不復,稚氣的臉蛋也難得顯現出帝王威嚴來。 站在身側的皇后鄭雪恩比他大五歲,個頭也比崔瀛高,頭戴鳳冠,身穿正紅色的皇后冕服,迤邐的裙擺拖在身后。 二人遵循禮儀流程,祭拜先祖,叩謝天地,再說上一兩句吉祥話以示皇恩浩蕩。 長公主站在他們身后不遠處觀禮,今日這樣隆重的典禮,她自然是不可能缺席的。 今日長公主換上了一套深紅色的宮裝,頭上點綴著鳳凰銜珠的金釵步搖,額間一點牡丹花鈿,似是一朵盛放的牡丹花,雍容華貴。 她抬手示意身后的關淑寧上前,說道:“乖孩子,跟著皇帝一起乘坐車輦去接受萬民朝拜吧,這是你應得的?!?/br> 關淑寧早些日子便已入宮了,她和皇后不一樣,皇后是三書六禮明媒正娶的妻,而她不過是走偏門進宮的妃嬪。 她覺得長公主是恨她的,否則為何會在一個下著暴雨的夜迎她入宮。 但她不敢違逆長公主的話,低眉順眼跟了上去,皇上和皇后走下紅毯接受群臣目光洗禮,若非穿著后妃宮裙,他們大概會把她當做皇后身邊的婢女吧。 太監跪在地上任由皇上和皇后踩著他們的背走上車輦,但他沒發現關淑寧,正欲起身,卻被關淑寧狠狠踩住了手背,似是發泄一般碾壓在其上,太監不敢吭聲,咬著牙忍著疼,老實趴在地上讓關淑寧踩著他的背走了上去。 謝翎翻身上馬,領著浩浩蕩蕩的皇家車輦出宮接受萬民跪拜,禁衛軍在前面開路,鑾儀衛執舉寶頂旗幡,從旁護送。 大婚典禮暫告一段落,但眾人還未能出宮,群臣和其家眷還得去太極殿參與宮宴,宮宴結束了才算是真的結束。 秋老虎不可小覷,不過站了一個時辰,有些身子骨弱的熬不住,被內侍監們帶到一旁陰涼處歇息,崔荷站久了,雙腿也止不住有些發顫。 幸好祭告天地的儀式已經結束,她隨著宮侍的引領,與大夫人一道進了太極殿。 太極殿極為寬敞,是皇家用來宴請百官的宮殿,今日帝后大婚,早早鋪滿了紅毯,掛上彩色綢緞,滿眼的紅色讓人頭暈目眩。 崔荷低頭不欲再看,隨大夫人到位置上落座。 座位安排也和官職爵位息息相關,崔荷與大夫人旁邊恰好坐了吏部尚書許方一家,不知是不是錯覺,崔荷覺得許方和許如年兩父子之間的氣氛有些劍拔弩張。 兩人雖同席,但中間的距離能容納一個人,許方的繼室周氏坐在他身側,半點不將他們的冷臉當回事,熱絡地與崔荷她們二人打招呼。 大夫人拉著周氏的袖子湊到一旁問道:“這父子倆又鬧什么矛盾呢?” 周氏理了理袖子,低頭掩飾住唇畔笑意,只無奈嘆息道:“如年想娶妻了?!?/br> “這不是好事嗎?” “是好事,但是這娶妻的對象……”周氏看了崔荷一眼欲言又止,好半晌才哀哀嘆氣繼續說道:“樊閣老昨日剛斷了氣,臨死前如年去見了他老師最后一面,回來后就與他父親說,想要娶樊素為妻,他父親不許,兩人便爭吵了起來。樊閣老剛死,他就要求娶人家的孫女,你們說這……未免也太過霸道了些?!?/br> 崔荷驚訝地看向許如年,樊閣老身體每況愈下,日子也就在這兩日,沒想到竟然這么快…… “樊閣老是昨日走的?”樊閣老走得急,消息沒有傳出去,而且第二日便是帝后大婚,更是不敢聲張,所以崔荷并不知道。 “是昨兒傍晚走的,大哥兒在樊府陪了樊素一夜未回,早上回來,被他爹罵了一頓,他才說的?!?/br> 崔荷不禁抬頭看向許如年,大概是一宿沒睡,他眼底尚有些烏青,神色也淡淡的,似是注意到崔荷的目光,他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很快又垂下眼眸掩飾住眼底的疲倦。 崔荷的心情頓時沉了下來,樊閣老走后,樊素在汴梁里唯一的血親就沒有了。 內閣首輔有實權卻沒有爵位,人死后其職權便會轉移到下一任首輔身上,樊閣老為人正直,一生清廉兩袖清風,除了留下一座宅子外,全部的家財都留給樊素做了嫁妝。 樊素前不久才與齊頌解除了婚事,這么短的時間,是找不到好人家的,而且樊素還要守孝三年,如今已經是十八歲的大姑娘,三年過后便是二十二,這個年紀在汴梁已經是老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