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非要等失血昏迷才能下場？你們多特蒙德也沒有這個規矩吧？！”

    老馬爾塞尤沒有想到的是，埃里希只聽了他第一句話，便迫不及待地把腦袋轉了過來，用那雙與父親如出一轍的藍眼睛凝視著對方，目露期盼之色。

    “爸——！”

    “你真看我比賽集錦啦？”

    說起來，埃里希從小長到大，每逢重要比賽，身邊的隊友們哪個不是家人齊上陣支持愛子？

    只有他，在看臺上能見到的，就只有mama和外公的身影。而等到這兩位支持他走職業足球道路的親人過世，會去看埃里希比賽的，就只剩下了他交往的各色女友。

    而現在，埃里?！睦砟挲g只有十七歲的埃里?！坪踔灰栏赣H看了他的比賽集錦，便心滿意足了。

    兒子流露出的純然的喜悅，引得老馬爾塞尤在久經沙場養出的一顆鐵石心腸都不由地微有些觸動。

    “嗯，我看了?！?/br>
    “我兒子踢得可帥了！”

    老先生微微頷首，自動忽略了自己其實只是在前往醫院的路上隨便掃了一眼。

    埃里希的面上，不由地便帶上了得色，十分快活的模樣。

    老馬爾塞尤怔住了。

    在他的記憶里，即便在父子反目之前，二十一歲的埃里希，也已經沒有這么容易滿足了。

    他會抱怨國家隊在南非世界杯中倒在四強之下，會在父親每每提及要求他轉去攻讀大學時對老馬爾塞尤怒目而視，會……

    老馬爾塞尤思及此處，不由地心下感懷。

    他長嘆了一聲，隨手拿起床頭兒子的檢查報告，蹙著眉頭，一目十行地閱讀起來。

    等到讀完了，老馬爾塞尤沉思了片刻，嘗試著舊話重提。

    “埃里希啊……你真非得踢球嗎？”

    老馬爾塞尤話音剛落，埃里希嘴巴一張，反駁的話已經到了喉嚨口。

    只可惜，對獨生子了解甚深的老先生，根本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連個停頓都沒有便接著往下說，中氣十足的模樣半點都不像七十歲的人。

    “光是踢球也就算了，你看看你這個月！”

    “車禍，爆炸，傷口撕裂……”

    “知道的說你當大球星去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上前線了呢？”

    “以前你媽送你去多特蒙德青訓的時候也沒跟我說踢足球這么危險??？”

    “你再看看你的體檢報告，那個什么內收肌、比目魚肌、膝蓋……都傷過吧？”

    “唉，咱們這些年都沒聯系過，我也不知道你傷得這么多、這么重……”

    老馬爾塞尤還在說，病床上的埃里希卻在父親看不到的角度，有些詫異地咂了咂嘴。

    什么叫“這么些年都沒聯系過”？

    母親和外公已經過世了，父親就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僅有的親人。

    就算老頭子古板了點、總喊他放棄踢球煩人了點，他怎么可能不跟父親聯系？

    那么……是說錯了嗎？

    也對，老頭子年紀大了，吃錯藥了、說錯話了，都是有可能的。

    慣來不是那么細致的埃里希趴在病床上想了一會，便放下了心頭的些微疑慮。

    倒是等了好一會都沒等到兒子的回應，老馬爾塞尤暫且收了聲。

    因為他已經想起了關于這個話題，父子曾經有過的、無窮無盡的爭吵，甚至是最終的反目。

    看了兒子的體檢報告，一時沖動舊話重提，老先生已經有些后悔了。

    想到此處，老馬爾塞尤輕咳了一聲，主動緩和了語氣，“我倒不是勸你去讀大學，主要還是擔心你的身體……”

    如果是七年前的他，是絕不會說這種話的，此言出口時，老馬爾塞尤忽然想到。

    七年了，他終究還是老了。

    終究，沒有老子能犟得過兒子的。

    不過，就在父親出言的同時，埃里希也開口了，“別白費心思了，我不會去讀那個什么破工商管理的！”

    父子倆幾乎是同時開的口，卻在聽到彼此的話時，齊齊愣住了。

    埃里希驚訝于過分固執的老頭子已經不再執著于逼他去讀大學了。

    老馬爾塞尤則驚訝于兒子在聽自己提起讀書時所表現出的平和態度——沒有大吵大鬧，只是強調了一下自己不會去讀大學。

    馬爾科·羅伊斯，他莫名冒出來的那么個“男兒媳”，曾經解釋過，埃里希有心修復父子關系卻不知道該怎么做，只好裝作曾經有過的矛盾都不存在一樣。

    可是看埃里?，F在的表現，完全不像是“裝作”，竟更像是真的忘記了那個父子反目的雨夜一樣。

    病床上的埃里希，丟失了十一年記憶的埃里希，卻對父親內心的震驚渾然不覺。

    畢竟，十七歲的埃里希高中都沒畢業，老馬爾塞尤就算再想安排兒子的未來，至多也只是在餐桌上略微提上一嘴，尚未逼迫太甚。

    埃里希對于老爹“日常勸學”，自然也不至于像后期一樣，如同個炸藥桶一般，一點就炸。

    此時，見到父親“想開了”，坦言不會再逼他去讀大學，埃里希只是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一臉傲嬌的模樣。

    “你早點想開就對了嘛！”

    “跟你說真的啊，我不會去讀大學的，我就要踢球，我只要踢球！”

    “我的傷自己都能處理的，我剛才喊馬爾科別瞎擔心的，你也別瞎擔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