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少年有志在四方
微風習習拂過湖面,吹得那荷葉邊癢癢的,不自禁抖動了幾下身子,初綻的荷花粉中帶白,仿佛輕施粉黛的仕女,阿云靠著小穎園的欄桿,一面時不時的撒一把魚食去逗池子里的魚兒,一面聽著身后之人的匯報。 “大明宮那邊,昭儀楊氏雖然得寵,卻也并非只她一人,只是……” “有話就說,何必吞吞吐吐?!卑⒃蒲燮ひ膊辉б幌?,繼續逗弄著魚兒,語氣平淡的仿佛只是在說一件不相干的事情。 “是,君上,”那人深吸了一口氣,心知這些年來單憑皇帝對君上姐弟做的那些事,已經足夠沖淡這點兒父女情誼,便如實匯報道,“楊昭儀身份低微,為了迎合皇帝,用了些不太干凈的手段,皇帝這些年來縱情聲色,身子底虧損了很多,東宮太子對楊昭儀與其姐楊婕妤多番奉承,甚至主動推舉了楊昭儀的遠房堂兄楊釗為太子中允?!?/br> “楊釗?”阿云像是聽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微微的瞇起了眼睛,“終于出現了么……李相和張相,都有什么動作呢?” “張相對那楊釗頗為不齒,不過約莫是不屑,倒也不怎么和他沖突,李相他……態度卻是有些微妙?!?/br> “哦?怎么個微妙法?” “李相雖不像其他人因為楊昭儀姐妹狐媚禍主對其憑借裙帶上位頗為不齒,卻對扶持他并不怎么熱心,甚至……我們的人查出來楊釗多次惹來禍事,背后都有李相的手腳,可……” “可每次楊釗把事情鬧大了,都有李相出來給他收拾,是不是?”阿云拍了拍手,將剩下那些碎屑全部拍掉,微微低頭,看著那些魚兒搶食。 “……君上英明?!?/br> “他無非是想把人耍著玩兒,好釣后面的大魚罷了,那楊婕妤又是什么來路,莫不成,是楊玉環的親jiejie?”阿云對李林甫作為背后的意思心知肚明,也懶得去管,倒是這莫名其妙的冒出來的楊婕妤,該不是上輩子那個差點兒害的楊玉環都被趕出宮的那位,“淡掃蛾眉朝至尊”的虢國夫人吧? “這倒不是……”那人的表情有些古怪,“我們查到,那人原先是太子客卿楊定先的義女,名喚楊舒蓉,不知怎么的,變成了楊昭儀的遠房堂姐,而此人入宮之前,曾與楊定先手下得力之人華簡有過茍且,只是后來聽聞那楊舒蓉寧可墮胎也要逼著她義父弄死華簡,楊定先就處死了華簡?!?/br> 阿云想了好久才終于想起楊舒蓉到底是誰,心情莫名其妙的有點兒詭異:“楊定先對他這個義女倒是不錯,只是……你既然跟我提到華簡,讓我來猜猜,他一定是沒有死,對嗎?” “正是,在華簡被楊定先下令杖斃的過程中,安祿山忽然出現,出口討要他,只是楊定先不許,繼續令人行刑,恰好,那天執杖之人是我們的人,于是,我們就偷梁換柱,救下了華簡?!?/br> “這事兒和安祿山有什么關系?”阿云的表情嚴肅了一些。 那人繼續道:“此事,我們也是調查了許久才知曉,那安祿山原來并非是個胡人,他的原名喚作王志文,出身太原王氏,是當初廢后王氏哥哥的后人,而華簡,是王家的家奴之子,當初王家遭難,二人逃脫,為了躲避追查,王志文也化姓為‘華’,二人在杭州城坑蒙拐騙,作了不少的惡,幸而當初裴耀卿裴相國出手懲治二人,將他們流放,途中遇到了楊定先,楊定先以只要心志堅定之人為借口,逼迫他們二人將對方推下山崖。王志文不從,華簡卻下了狠手,掉落懸崖的王志文雖未身死,卻落入了肖藥兒的手中,被百般折磨,變得面目全非,卻渾身力大無窮,他將肖藥兒殺死后逃出毒谷,混進了商人們的隊伍里去到北方,因為力大引起了當地之人的挑釁,王志文殺死了當地最有名的嗜殺之人安祿山后,給自己起了個別名,就叫做‘安祿山’?!?/br> 阿云聽完他的話,之默默的點了下頭,示意自己知道了,卻沒有再多言,事到如今,她也不想去追究究竟現在的這個安祿山還是不是以前的那個,現如今他既然已經站在東宮那邊,明擺著調去西境就是為了轄制李瑁,她自然是不會手軟,只是這個華簡到底該怎么用,卻是值得思量一番。 “如果沒有別的了,你就先下去吧?!卑⒃埔娝徽f話了,就淡淡的揮了揮手。 那人對她拱手一禮,表示告辭后就準備退下去,不想正巧遇上過來尋阿云的李,對這位年紀輕輕卻明顯心思細膩而資質過人的少君,也是絲毫不敢拿大,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 李頷首示意后,那人才匆匆忙忙離開了。 “師父?!崩钭叩桨⒃粕砗?,低聲喚道。 阿云轉頭,看著眼前越來越像記憶里那個建寧王的侄兒兼徒弟,一時間有些愣怔,但很快,她就藏起了自己所有的表情:“方才他說的那些,你都聽到了吧?” “是?!崩铧c點頭,“徒兒都聽到了?!?/br> “現在的局勢……你怎么看?”那些事情,阿云從來不打算避著他,畢竟在她看來,其實也只有建寧王才是真正的鈞天君,她不過是在他成長的過程中,替他代管而已。 李沉吟了半晌,才娓娓道來:“這些年皇帝陛下和叔父之間,明爭暗斗的不少,若非還有個張相為人耿直在為將士們據理力爭,恐怕斷糧這樣的事情,都指不定會發生個十來次了,據說叔父本人也遭遇過不下百次暗殺,里面的人不全是敵方派來的,若非唐門之人和我們的人暗中維護,怕是兇多吉少,只是君臣父子,叔父也只能受著罷了?!?/br> “這就是你想說的全部?”阿云冷笑了一聲,用一種平靜到極點的目光注視了他好一陣,才道,“你心里但凡有什么,便說什么,我不想聽那些敷衍的話?!?/br> 李細長的眼微微瞇起,他整個人挺直的背脊似乎有些僵硬,過了很久,才道:“有些話,如果我說了,姑母怕是會不高興?!?/br> 他說的不是‘師父’,而是‘姑母’。 阿云嘆息了一聲,溫和了語調,緩緩道:“你想說什么就說什么,至少在我面前,你可以說,沒有人會因此讓你付出代價,就算你的父王,就算你的祖父,也不能?!?/br> “師父認為,一個對自己的兒子忌憚到甚至在他出征在外時,眼見著自己的臣子和其他的兒子喪心病狂的出手想要掐斷他的糧道,甚至派人暗殺他的時候,卻冷漠的袖手旁觀甚至推波助瀾,這樣的人還配做一個父親,一個君王嗎?”李的聲音有些冷,或許因為想起了自己的父王,他對叔父總有一些同命相憐的同情。 “我知道你想說這個,”阿云看了他一眼,眼底有了然亦有無奈,“這些事情,你知道,我知道,甚至吳王他也心里明白的很,可是兒……你這些話可以和師父講,可以和姑母說,但是你絕對不能跟別人說,甚至一丁點兒不滿都不可以表現出來,除非,事情已經有了十成的勝算,你做得到嗎?” “我……” “如果你做不到,從今天開始,就不要再和我說什么要去投奔吳王,你叔父需要的,永遠不是一個桀驁不馴不懂得隱藏自己的人給他拖后腿?!卑⒃颇樕系谋砬橐琅f冰冷,眼睛卻一眨不眨的盯著李,連他臉上細微的表情也不曾放過,她不想再看到他的徒弟因為一句話,一件小事,再被那些心懷鬼胎的人抓住把柄,沒有死在戰場上,卻死在了別人的鬼蜮伎倆里。 李似乎意識到了什么,一時間有些茫然,阿云也不逼他,讓他下去好好想想。 ----------------------- 夜里 阿云打了個呵欠,正準備睡了,抬眸見著窗外一樹繁花下,葉英正微微仰著頭,看那一樹的淺紫粉紅,身上卻穿的極是單薄,便順手拿了件披風,緩緩走了出去。 “我的好夫君,你還真不愧‘莊花’的名頭,大晚上的還不忘抱劍觀花,我覺得以后一定要讓總策劃給你頒個最敬業npc獎!”阿云瞪了他一眼,嘴里說的不客氣,手上的動作卻溫柔仔細。 葉英早已習慣了她說話的這種風格,也不爭論,清俊的眉眼中蘊著溫如暖玉的笑意,修長的手指輕扣住她的小手,握在掌心中拉著她在一旁坐下。 “今日楚河過來,請求前往劍冢通過考驗,我應允了?!彼宓纳ひ羧缤橛裰?,卻帶著穩重沉凝的意味,即使是從前的葉孟秋,在不無理取鬧的情況下,也難以輕易的反駁。 葉楚河的事情當然不必單獨拎出來和她講一遍,葉英跟她說這個……阿云就知道準是她那徒弟跑去請外援了,不由無語。 “我沒說不準兒跟楚河去西境,只是他那個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沒準兒的被有心人利用了,怎么被人坑的都不知道?!笔鍤q的孩子,就算再怎么心思機巧也是個孩子,蛋總那個性格又容易出事,她怎么輕易放心? “徒弟也是要自己長大的,莫忘了你離開神佑的時候,她還更年少些,”葉英搖頭,“他雖然有些偏執,總還是心有城府的,各人自有各人的緣法,何苦強求他壓抑自己,變成另外一副性格?” 阿云皺了下眉:“話雖如此,可兒不能和神佑比,我不擔心神佑,最重要的因為她是她父皇唯一的血脈,可兒不一樣啊?!?/br> “這輩子和上輩子,不也不一樣了嗎?”葉英看著她,若有所指的提醒。 阿云沉默了,這輩子,李亨看起來是再沒有什么本事重復上輩子做的那些事情了,從這個意義上講,好似她擔心的那些,其實有一半也是不成立的。 葉英又道:“吳王性格上缺乏一些堅毅果敢,而這一點卻恰好是兒的長處,他們叔侄二人若能互補,未嘗不是一件好事?!?/br> 兩人正低語著,靜靜不知怎么的跑了過來,忽然兩個小腦袋從樹后面冒出來,被阿云一眼掃了個正著。 “葉清檀、葉灼,你們兩個給我出來!” 兩個小黃金團子對視了一眼,不情不愿的就挪了出來。 “爹爹!”糯糯眼珠子轉了一轉,很聰明的選擇了抱大腿,張開手臂就撲到了葉英懷里,葉英把她抱起來坐在膝上,眼角眉梢盡是溫和寵溺的笑容。 兜兜恨鐵不成鋼的看了一眼他的寵物狗,蹭啊蹭的蹭到阿云跟前:“娘,我和meimei在遛狗呢?!?/br> 糯糯坐在葉英的懷里皺皺小鼻子,指著無辜的靜靜道:“二哥的靜靜真是笨死了?!?/br> 阿云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兜兜又看了眼糯糯:“是嘛?你們兩個從實招來,誰讓你們兩個過來偷聽的?” 糯糯在她娘洞察的眼神下打了個機靈,朝素來寵愛自己的爹爹懷里縮了縮,沒說話。 兜兜見自家meimei慫了只好硬著頭皮道:“娘,我們沒有偷聽啊,只是看著你和爹爹靠在一起說悄悄話所以才沒有過來的,上次六姑姑跟我說,要是看到和爹爹說悄悄話不許打擾,不然就沒有小meimei或者小弟弟了?!?/br> 阿云被他這種一本正經的胡編亂造氣笑了,同時也有些不好意思:“什么亂七八糟的,你小小年紀的懂什么呢?” 兜兜見自家娘親臉紅了,就知道她顧不得生氣,繼續睜大眼睛特別無辜的道:“娘你說的什么我為什么小小年紀的不能懂?” “……你這個月給我回去抄書去,抄不完不準出去玩兒!”阿云說了句讓嘰太立刻閉嘴的話后轉向那邊在父親懷里偷笑的嘰蘿,“糯糯你也是,看著你二哥抄,什么時候他抄完了什么時候你可以出去找隔壁憶盈樓的jiejie們玩兒?!?/br> 糯糯癟癟嘴,委屈地拉了拉她爹的袖子,葉英這次卻沒幫她,只點點她的小鼻子道:“娘親也是為了你好?!弊罱角f外面有些亂,他自然明白阿云只不過找個借口不讓他們兩個出去罷了。 ------------------------- 葉楚河和李最終還是獲準去了西境,離開那天,葉英親手贈予了他們兵器,兩個少年帶著夢想,臉上的表情總是歡欣憧憬大過離別的不舍的,青陽不太舍得的和二人說了好一會兒話,糯糯追著問李記不記得要給她物色寵物的事情,兜兜則一臉羨慕的蹲在小板凳上,想著自己什么時候也能通過劍冢的考驗,獲得行走江湖的資格。 阿云站在高高的樓外樓上,看著他們幾個小的,心里有些異樣的感覺。 “看你徒弟高興的,壓根不記得你這個師父了好么?還有兜兜那個熊孩子,一看就是個不省心的,小小年紀的鬼主意一大堆,也不知是像誰?” 葉英知曉她這話不過是舍不得自己的徒弟,也不戳穿她,只是輕輕攬住她,溫言道:“孩子們長大了,總是要走自己的路的,你不可能把他們都留在身邊?!?/br> 阿云抿了抿唇,靠在她身后那個溫暖的懷抱里,嘆了一聲:“其實我也是羨慕呢?!?/br> 這些年戰報看的多了,有些時候甚至恍然回到了前世的那個她,甚至有的時候恨不能代替秦風他們騎上戰馬,去廝殺去搏擊,親手終結這一切。 只是她知道,那樣是不可能的。 她必須站在他們身后,幫助他們擋住那些小人的攻擊,監控那些人的一舉一動,畢竟上輩子的遺憾,是不能再重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