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清酒一樽候故人
洛陽行宮 咸宜公主這場婚禮,不可謂不盛大,皇帝和惠妃坐于上首,皇室宗親,世家顯貴,還有天策府中人盡皆在場,整個別宮張燈結彩,滿眼紅綢,珍寶琳瑯,應有盡有,富麗堂皇之程度甚至堪比大明宮。 久不見阿云的玄宗拉著她說了好一會兒話,分別給三個孩子賜了皇室專屬的玉佩,對長得和阿云十分相像的嘰蘿更是表達了十二萬分的喜愛:“待糯糯長大啦,朕就賜封她為郡主,到時候,滿天下的俊杰,都任由朕的外孫女挑?!?/br> 阿云聞言只是微微一頓,想起薛棠心思有些復雜,回過神來,對玄宗無奈一笑:“這么小個娃娃,您就開始考慮要把她給嫁出去,女兒還舍不得呢?!?/br> 眾人皆笑了起來。 太華公主李婉兮坐在惠妃身邊,一臉好奇的看著熊孩子兜兜:“他長得好像十八兄呢?!?/br> 兜兜很會抱大腿的伸手去抓惠妃身上戴著的珠子,倒是惹的惠妃笑了:“外甥似舅,乍一看確實和十八郎小時候一個樣子?!敝皇?,比起李瑁,兜兜的輪廓要更秀氣些,尤其薄唇下頜的線條,若是再瘦些,像極了葉英。 那邊李瑁也跟著湊趣:“所以說,我和阿姐是親姐弟么?!?/br> 玄宗又看向一直安安靜靜坐在阿云身邊的小安安,眼中露出一抹贊許的神色:“這便是青陽了吧?年紀小小就一派沉穩的模樣,倒是一點兒不像那些個頑童,不愧是朕的外孫?!?/br> 安安也不怯場,在阿云的鼓勵下走到玄宗跟前似模似樣的作了個揖:“青陽見過外祖父?!?/br> 玄宗撫須而笑:“嗯,你父母教的很好?!鞭D而給高力士使了個眼色,高力士會意端出一把純金刀鞘上鑲著各種鉆石的精致短刀。 “這把刀是朕的父皇曾經送給朕做生辰賀禮的,朕就轉送給你了?!?/br> 青陽微微睜大眼,疑惑地看了看阿云,在后者點頭示意下,才接過短刀:“謝謝外祖父,青陽很喜歡?!?/br> 那些夫人們驚嘆這孩子生的精致,小小年紀又行止有度,再看看他爹一派玉樹臨風的模樣,想想也知道將來必定會長成一位翩翩美少年,有打算投靠武惠妃那邊的甚至已經開始謀劃要不要等會兒和七娘搭上話,尋求結個娃娃親什么的,畢竟人是吳王的外甥,又生的這副品貌,現在不下手,將來指不定多少女子打破頭搶呢。 感受到自己身上的目光變得格外火辣的小青陽有點兒不自在,朝阿云身側坐了坐,阿云則是一眼就把那些人的打算看在眼里,心下莫名好笑。 玄宗和惠妃又招了吳王及王妃楊氏上前說了些話,楊氏回應的落落大方,又懂得機變,帝妃二人見他們夫妻兩個看起來默契十足,也是欣慰。因著李和李沁二人目前記在吳王名下,自然也得到了玄宗單獨招上前說話的待遇,那邊坐的老遠的忠王等人看著,心里都老不是滋味。 取代韋妃坐在忠王身邊的張良娣一眼就瞧見了眉目俊朗,在皇帝跟前言談有物的李,她低頭看了眼自己尚且不明顯的小腹,忽然有些感謝韋氏了,這三郎君看起來就不是個平凡老實的,若非韋氏處心積慮的把這兩姐弟趕出王府,她的兒子還難說會不會被李那個小子壓一頭呢。 不過……既然已經過繼出去了,還是在吳王的名下,日后怕是要拉攏些,也為她的兒子爭取世子之位添一分勝算的好,張良娣的目光劃過李沁梳著婦人樣式的發髻,微微黯淡,可惜了,若是這位沁娘子還未嫁,倒可以讓他們張家的人求娶。 旁邊忠王的腦子卻不像張良娣那樣轉的快,他有些陰郁的目光死死瞪著李,心中不知罵了幾句忘恩負義的畜生之類的話,他全然忘記自己從前當這兒子不存在的事實,一門心思覺得李攀附吳王和上仙公主,看不起他這個生父。 杜良媛等人坐在后面,心中都是一片憂慮,自打上次寶章郡主私逃,忠王府再圣上面前,就徹底失了寵,只盼王爺不要再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來了。 他們誰也沒有發現,席位上少了兩個人,一個是被貶妻為妾的良媛韋氏,另一個則是雖然容貌嬌艷卻許久不曾得寵的楊玉環。 ------------------------------ 韋氏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的密道,驚詫的說不出話來:“你……你怎么知道洛陽別宮里有這么一條密道,通往圣上的寢居的?” 楊玉環手提長信宮燈,微冷的燈光照的她□□在外的玉臂愈發白皙,為了今日這一戰,她早就開始準備了,精心養了一個多月,將皮膚養的愈加滑膩,連她自己都覺得愛不釋手,又特地穿上了這套大膽的紗裙,以便除去厚重的外袍之后,行走之時若有若無的露出自己引人遐思的嬌軀,通過那面寶鏡,她知道圣上的一切喜好,也清楚他最喜歡看自己入浴,知道這洛陽別宮有一處溫泉,且圣上總會一個人去,此次咸宜公主大婚,她就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這個,王妃就不要關心了,只要您能幫我絆住武惠妃,我保證,事成之后,就諫言陛下賜死張良娣那個小賤人,再次尊您為王妃?!睏钣癍h矜持一笑。 韋妃皺眉,再次打量了她一番,其實她真的不知道為何這楊玉環如此篤定圣上會喜歡她,但……看著她這副風流婉轉的模樣,后宮里也少有及得上的吧? 反正現在她也沒有別的辦法了不妨干脆死馬當成活馬醫,就算事情不能成功,她也可以把這一切堆到楊玉環身上。 “既然如此,本王妃就預祝楊娘子心想事成了?!彼腴_了,自然也沒什么。 “稍后,便勞煩王妃,絆住武惠妃了?!睏钣癍h若有深意的笑了笑,眼底閃過一絲殺機,武惠妃這個賤人,在那個寶鏡里因為嫌棄她的出身就給生為兒媳婦的她下絕孕藥,現在又生出個擋了她康莊大道的女兒來,她若成為皇后,一定不會放過她。 韋氏沒錯過楊玉環眼底的殺機,心頭微微一驚,卻沒說什么,只是暗暗的,開始提防她。 韋氏回到席間,新人早已禮成,忠王冷眼看她,不悅道:“你不在這好好待著,亂跑什么,也不怕沖撞了貴人?” 韋氏心里一堵,忠王現在對她是越發不客氣了,只是今時不比往日,她也只能伏低做?。骸版碇皇浅鋈ネ竿笟饬T了,王爺何必動怒?” 忠王哼了一聲,不再理她,張良娣上前替他緩著氣兒:“王爺莫要生氣,方才,妾腹中胎兒動了呢?!?/br> 韋妃見他們兩個狗男女郎情妾意的,心里頭更不舒服,方才對楊玉環那點兒忌憚,也丟到九霄云外去了,她目光陰沉的看著張良娣的肚子,心道畢竟此人才是心腹大患。 席上,玄宗多喝了兩杯酒,由高力士扶著要下去歇息了,武惠妃則留下來繼續住持。 阿云端著酒杯,冷不防一個不起眼的侍女走到她跟前,低聲說了一句話,她微垂下的眼簾就驀然抬起,有些凌厲的盯著他侍女袖口的記號,確認那確實是屬于九天勢力的印記,才低聲問:“當真?” “屬下不敢欺瞞君上?!笔膛畹牡拖骂^去,似乎在等待著她的指示。 阿云盯著杯中的酒怔忪著,有些失神,一旁的李瑁見狀以為她喝醉,快步走過來,一臉關切地拉住她的手臂,問:“阿姐?” 阿云恍惚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忽然有些憐憫,她喃喃自語道:“罷了……就算是宿命,也沒有辦法,能擋得住個楊玉環,總還有別人,端看……”端看李隆基這一次要怎么選擇了吧。 “你下去吧,這件事,不必管了?!卑⒃崎]了閉眼,那侍女恭敬的退下,很快的,沒入了人群中去,像是一滴水,匯入江流,一點兒也不起眼。 “阿姐你是不是醉了,胡說什么呢?”李瑁搖了搖她的手。 “沒什么,只是有點兒累罷了?!卑⒃瓶嘈α寺?,“你怎么不去萱兒那邊瞧瞧呢?” “那邊人多著呢,我不放心阿姐,還是在這兒看著你吧?!崩铊u搖頭。 ------------------------- 高力士扶著李隆基去了寢居,上了碗醒酒湯卻被他嫌棄的推開了。 “大家……”高力士有些無奈。 李隆基半睜著眼,看到周遭熟悉的環境,忽然清醒了些:“你退下吧,讓朕一個人靜靜?!?/br> 高力士無奈的嘆息了一聲,默默退下了,從前那位不可一世的鎮國公主還活著的時候,薛郡主和安樂公主經常結伴去到洛陽別宮泡溫泉,就總是喜歡住在這間屋子里,后來薛郡主沒了,大家也不準別的女人再來了。 李隆基在室內慢慢的走著,目光落在掛在墻壁上的玉簫上,微微一怔,抬手便拿了起來,正欲吹起,忽然間聽到一陣婉轉的歌聲,目光一震,他像是在循著什么舊夢一樣朝著那歌聲而去,向著這屋子里溫泉池一步步的走近著。 垂地紗幔被風吹起,一層層的,像是被人掀開來,一只□□的玉足踏入池水,彌漫的水霧中,她曼妙的胴體若隱若現,李隆基呆立在那里,因為酒醉格外遲鈍的腦子里不斷回響著熟悉的歌聲,他看著那個對著他含情微笑的女子,一瞬間像是被打中了心里最柔軟的地方。 “棠兒……” --------------------------- 驛館 因為咸宜公主的婚禮喝得微醺的李林甫下了馬車,由管家扶著進了院子,瞧見月下站著的那個纖細俊秀的身影,一時間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阿玉……你怎么過來了?” “你們都來了洛陽,我一個人無趣,就來了,怎么,表哥不想招待我?”霍玉秀氣的眉毛微微一挑,瀲滟的桃花眸中劃過一絲深暗。 “這有什么好有趣的,不過是應酬罷了?!崩盍指u了搖頭,讓管家下去,坐在石凳上。 霍玉從善如流在他身邊坐下,見他似乎喝的有些難受,抬手伸出纖細的手指慢慢按上他的腦側的xue位,李林甫感覺到一股微冷的幽香更近了些,忽然僵硬了一下,避過了霍玉有些過分親昵的動作。 霍玉抬眸,微微抿了抿唇。 李林甫沒有看他,提腕倒了杯清茶,欲給自己灌下去,卻不曾曉得,灌下去的居然是烈酒。 “咳咳咳……”他劇烈的咳嗽著,只感覺喉嚨處火辣辣的難受,一時間也顧不得平素八風不動的形象了。 霍玉無奈的幫他拍打著背部,這是小云meimei教給他高度蒸餾出來的白酒,本來他打算送來和表兄一道品嘗的,卻不想被他當成茶水灌了下去。 “叫你亂喝東西吧?!被粲駴]好氣的說著。 李林甫好容易緩過來了,卻覺得腦子更暈了,霍玉嘆息了一聲,卻是說起了無聊的閑事。 “自打表哥你隨駕去了洛陽,那些個上門提親的媒婆反而越來越多了,你倒好,一個人溜走了,讓我在那兒平白受人sao擾,簡直不勝其煩?!?/br> 李林甫雖然腦子昏昏沉沉的,但也不至于聽不清楚別人的話,思緒也是轉的開的,他有些不耐的皺起眉頭:“我不是已經和門房說了,不準放那些人進來,怎么他們……”自從他看到夢里的自己命途悲慘,子子孫孫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一下子對娶妻納妾什么的就沒有欲望了,終歸亡妻也為自己剩下了兩個兒子,也不懼無后了,至于其他,他自己都未必能保全,實在沒有心思,導致現在雖然官是越做越大了,后院里卻冷清的不像話,連皇帝都曾經看不過去要賜他美姬,卻被他以二子尚幼拒絕。 霍玉見他整個人倒在桌子上,像是睡著了一樣,上前推了推:“表兄?” 倒在桌子上的清瘦男子沒有回應。 管家拿著醒酒湯過來,看到自家阿郎就這么倒在桌子上,不禁大驚:“霍公子,這么涼的天氣,阿郎這樣會受涼的!” “我們一起把他扶進去吧?!被粲駬u搖頭,一次這樣二次也是這樣,每次他想問出那個問題都會被莫名其妙的打斷,也不知道他這聰明的過分的表哥是不是故意的。 管家應了一聲,兩人一左一右把人扶著進去了。 見人醉著,霍玉也不放心婢女在那邊服侍,免得出了什么事兒,他表哥醒過來說不清楚,只好親力親為,幫他除下衣物,管家對此倒沒覺得不妥,反正霍公子經常和自家阿郎同吃同睡的,他反而覺得有霍公子在自己可以下班了,遂很自覺的退了下去。 霍玉扒拉下男子身上的紫色罩紗袍,又為他除下發冠,扶著僅著白色單衣的清瘦男子到床上去,有些復雜的看著他細長的眉眼,泛著蒼白的薄唇。 他沒有立刻走開,只是注視著他良久,才緩緩抬手,一點一點的描摹著眼前這個男人的五官,他這表哥大概還不知道吧,早不知從何時開始,他霍玉對他……就再也不是簡單的兄弟之情了。 只是這樣的事情,終究不是什么正常的感情,對方又是官場中人,聲名攸關,霍玉從來,都不敢宣之于口,只是為什么這個人……他一直都不娶妻納妾呢?是因為厭惡了那些后宅紛爭,是真的為了那兩個孩子,還是…… 霍玉的手指停留在眼前之人的薄唇之上,心頭微微一顫,都說薄唇的人天性涼薄,可是表哥卻為了給他報仇隱忍了那么多年,為了他的一個心愿多番謀劃…… 在霍玉沒有意識的靠近中,兩個人的距離越來越近,在差一點點吻上去的瞬間,他又停了下來,一聲恍若情人間的低喃從那張薄唇間逸出,驚得霍玉睜大眼睛,一時間如遭雷擊。 “阿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