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沉舟側畔千帆過
少林 晨光照耀在少室山頂,落下淺金色的光輝,在聲聲的鐘鼓里,好似佛光普照眾生。 這座經歷了周武帝滅佛之劫,后被楊堅父子尊為國教,再歷李淵崇道之壓,武皇一力捧高……浮浮沉沉數百年,斑駁的歷史早已刻上了寺廟里的每一磚每一瓦,人說,佛門凈地,本與世俗無關,少林的歷史,卻映照了由魏晉南北到隋唐兩朝的浮沉更迭,那些早已被人遺忘的傳說歸于塵土,那些為世人崇敬的英雄亦籍籍無名。 只因,成王敗寇,本就是世上顛撲不破的真理。 玄正一襲袈裟閉目靜立,手指間一顆一顆的佛珠滾過,像是時間也這么流逝而去。 “走過這么許多的路,再回頭看看,還是少林最合我意?!币粋€玄衣廣袖臉上帶著半邊銀色面具的男子在佛前上了柱香,慨然長嘆了一聲。 見玄正沒有理會自己的打算,那人也不惱,只是絮絮叨叨地繼續說:“大哥,有的時候我真會想起我們小時候的事情,那會兒你還沒這么呆,我們兩個天天跟那幫和尚搗亂,故意把他們放走的王八抓回來丟到達摩院那些個老和尚的床上……” “可這一切,還是不一樣了?!彼奶痤^,透過煙霧繚繞的一片望向佛主悲憫卻也空寂的雙眼,輕聲問“佛說,因果輪回,報應不爽??纱蟾?,你真的相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嗎?” 玄正撥弄佛珠的手指停頓了,想要開口說什么,卻最終只是動了動嘴唇,什么也沒講。 “我原是信的,原先害我們兄弟的人,最終都下了地獄,我以為,蒼天的眼睛還沒有瞎透,可……”他說到這里,額角處那道猙獰的疤痕徒然動了動,像地獄里的惡鬼伸出了雙手,“自從棠兒死后,我就什么也不信了?!?/br> “朝……”玄正最后還是開了口,卻只喊了一個字,他那張一向平靜的臉上滿是痛苦之色,滄桑的眼底,布滿了猶豫、矛盾種種特殊的感情,他張了張嘴又閉上,這樣重復了好幾遍,才道,“薛棠人都已經死了,你又何必要如此執著?” 那個叫做“朝”的男子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小的已經很舊很舊的香囊,放在鼻端輕輕嗅了嗅,仿佛上面還留存著佳人留下的暗香,實際上,莫說味道,就連人,都早已尋不到凄凄白骨…… “是呢,她已經死了,死了好些年啦,”朝有些寥落著喃喃自語,忽然聲音一頓,變得陰狠起來,“要不是李隆基,她怎么可能會死的這樣凄慘?大哥,第一件事我已經做完了,雖然結果并不像想象的那樣好,但總算錯有錯著……”說到這里他冷笑了一聲,“讓李隆基和武家那個女人還有太子他們開始疑神疑鬼,窩里反。接下來的事情,我只需要大哥你袖手旁觀就好?!?/br> “你到底想干什么?”玄正最終是忍不住痛心疾首,“人都已經死了,你就算是殺了皇帝也沒有用了,你忘記了她自盡之前托人給你帶的話嗎?你忘記了你答應姑母的那些事嗎?那個在百步之外箭射張昌宗兄弟,那個在玄武門外下令誅殺韋黨,維護李唐正統的你哪兒去了?你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我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這個問題你就不該來問我。你知道一個人被無數箭鏃射中一頭栽入冰冷的湖水,幾乎就要死過去的時候,卻又好不容易抓住一線生機掙扎的活下來,像個野人一樣靠吃些腐物野草度日的那種感覺嗎?你知道我被東瀛人救走,然后被他們當成畜生一樣對待的那些日子是怎么過來的嗎?”他緩緩的抬起頭,朝著廟宇外的方向抬起右臂,一只白色的信鴿順勢落于其掌,“莫說我變了,就連你李夕,也不再是從前那個單純的只要做完一天的功課就能安然入睡的小沙彌了,不是嗎?方丈?!?/br> ----------------------------- “嘔……”阿云抓著衣襟,臉色慘白。 裴光庭過世,裴夫人和裴家兩個兒子自然是要扶棺回聞喜安葬,阿云和葉英自然也該回去吊唁,只是未曾想到,在行程中她被診出身懷有孕,而且這次和上次不同,妊娠反應十分強烈,不過半個月的光景,簡直是吃什么吐什么,整個人瘦了一大圈,葉英看著心疼萬分,卻除了每天守著也無計可施。 葉英叫停了馬車,扶著阿云到外面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這個估計是個鬧騰的,現在都這樣,以后出來可別翻天了?!卑⒃坪萌菀拙忂^來,臉色還是有些蒼白。 葉英有些擔憂:“今日就不要趕路了,先歇息一下?!?/br> “昨天都已經歇了一整天了,照這個速度,猴年馬月才能回去聞喜呢?”阿云搖搖頭。 葉英清秀的眉毛凝起,正要說什么,忽然幾個眼尖的藏劍弟子指著前方不遠處的小茶棚道:“咦?那個不是萬花谷首徒裴元先生嗎?” 裴元? 阿云訝異間抬眸,剛好看見不遠處茶棚里坐著的墨發男子微微轉頭,一雙似乎凝聚了天上星辰的眸子含笑看過來,溫雅中猶自帶著三分不羈,正是周甜兒的師父,萬花谷首徒裴元,他旁邊坐著個一身純陽道袍的少年男子,細皮嫩rou的,乍一看還以為是個姑娘家。 “葉莊主,葉夫人,久違了?!迸嵩鹕?,矜持有禮的向二人打招呼。 眾人于是都去了那個小茶棚里坐下,葉英見老板娘上的涼茶,便方知在旁邊,又請她倒了杯水,裴元將這一切看在眼里,對阿云道:“葉夫人這是懷有身孕了吧?” “果真是神醫,這么一看就看出來了?!卑⒃瓶嘈?。 “那倒不至于,只是看葉莊主這樣仔細,猜的罷了?!迸嵩α诵?,“葉夫人這一路舟車勞頓的,怕是頗為不易,如果二位不棄,可否讓裴某診一診脈?” 葉英聽到裴元的話先是一愣,隨之臉色慢慢嚴重了起來。 裴元素來有活人不醫的稱號,妊娠反應這樣的事情或許在為人夫婿的葉英看來很嚴重,在裴元這個見慣生死的看來應該不過小事,可這樣他卻要出口相診,莫非,阿云這一胎有問題…… 裴元看到了葉英臉上的憂色,卻是無奈笑了:“葉莊主不必擔憂,某不過因為想搭個順風車,與賢伉儷一道去裴家,因之先付酬勞而已?!?/br> “裴先生這是……要往聞喜裴家去?”阿云聽他這話有些奇怪。 “不錯,說來話長,裴某的生父,當年也是裴閥之人,只是后來被除名……某便被旁支的養父母收養,此番是收到了叔父裴耀卿的信,才不得不回來?!迸嵩p描淡寫的說了一下自己的來意,阿云卻聽的震驚了。 她知道裴元姓裴,卻壓根沒往聞喜裴氏這上面想,因為游戲里設定的裴元雖然出身殷實,但父母家人皆被肖藥兒所害,單憑這一點就根本不可能,畢竟肖藥兒不過一個人,怎么可能毒殺的了盤根錯節的世家大族,卻不想原來還有這樣的波折。 不過說起來……他是裴耀卿的侄子,那豈不是她的…… 裴元看著她瞬息萬變的反應,也不知是出于揶揄還是什么的心態,大大方方的道:“依照輩分,葉夫人合該是裴某的長輩呢?!?/br> “呵呵……”阿云干笑了兩聲。 -------------------------------- 他們趕到聞喜的時候,裴府外已然掛滿了白帆,男男女女的哭聲從里面傳來,裴光庭雖居相位的時間并不長久,卻被皇帝優贈“太師”,輟朝三日以示哀思,是以祭拜之人多如牛毛,縱然如此,門房還是很好的維持了秩序,裴閥用人之策,略見一斑。 見著阿云她們來,眼尖的門房就立即親自把她們迎接了進去,至于裴元,早已徑自裴耀卿的府上,一路上阿云所見,整個裴府依舊井然有序,一點兒也沒有因為裴光庭的逝世顯出衰頹之勢。 裴殷扶著裴夫人起身,阿云連忙上前扶住她,見著她臉上多出來的皺紋和頭上幾乎布滿的銀絲,不禁悲從中來:“母親……” “小妹快別如此,你這一哭,母親不也跟著難過?!迸嵋筮B忙勸道。 阿云嘆息了一聲,別過頭道:“我去給父親上柱香?!?/br> 老人家生前待她算的上是恩厚了,雖然相處的日子算不上多,但不論是之前對“上仙”的憐憫還是對她的教導有加,真心即便沒有十分亦有八分。 “岳父大人,是個厚德之人?!比~英亦上了柱香,嘆息著說了一句話。 臨近裴光庭棺木下葬的日子,本族他支的人陸陸續續來了很多,公務繁忙的裴耀卿也適時趕來,裴殷想起父親臨終前說過裴耀卿或者會繼承他的位置官拜門下侍中,對這個族兄自然客氣幾分,裴耀卿卻也沒有拿喬,顯出了世家子弟極高的修養,倒是看見阿云,這位現已官拜黃門侍郎(副相),同平章事兼兵部尚書的裴閥英才眸中不禁掠過一絲深思,而這一抹深思,也很好的被阿云捕捉到,兩人不著痕跡的交流了眼神。 最近長安發生了不少的事情,看來裴耀卿是有些話要和她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