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書房夜談驚人語
夜裴府書房 “阿郎,大娘在外求見?!?/br> 聽到侍女的通報,裴光庭從容放下手里的書冊,面無絲毫訝色道:“請她進來?!?/br> 阿云帶著秋梨秋霜二人走了進來,向裴光庭行禮問好之后,眸光不禁落在不遠處的山水屏風出,略略停留了一瞬。 “這是……”裴光庭側身只受了她半禮,便疑惑看向她身后兩個婢子手抬之物。 阿云微微一笑,狡黠道:“父親忘記了,白日里同夫君對弈,尚未分出勝負?!?/br> 裴光庭見她這般,不禁失笑。 秋梨她們放下棋局,便告退了去,裴光庭見阿云真的跪坐下來,似模似樣的要下棋,卻是一愣:“七娘深夜拜訪,真的是來找老夫下棋的?” 阿云笑呵呵的,故意道:“嗯,今日父親找夫君為何,阿云找父親便是為何?!?/br> 這句話聽起來,怎么這么像來找場子的? 饒是素來智珠在握,老神神在的裴光庭也不由無言以對,只得輕咳一聲道:“七娘挑選夫婿的眼光不錯,連京兆尹裴耀卿都贊譽有加?!?/br> 阿云繼續笑瞇瞇道:“是嗎,其實女兒也這么覺得?!?/br> 裴光庭:“……” “其實,女兒今日前來,是有事要向父親大人請教的?!卑⒃埔姾镁褪?,擺出一本正經的模樣對裴光庭道。 “何事,七娘盡管說?!?/br> “女兒聽聞,開元五年之事,背后主使與霍國公王毛仲相關,不知父皇打算如何處置?” “此事,不瞞七娘說,”裴光庭早料到阿云會說這個,當下也不含糊其辭,“圣上龍顏大怒,已然明發上諭,另高力士提審王毛仲,雖然此前求情之人甚眾,圣上卻并未采納,以高力士的手段,想來不會輕易放過他?!?/br> “哦?在父親大人看來,女兒可否高枕無憂?”阿云最后一個音微微上揚,意味不明。 裴光庭看了她一眼,卻只是微笑,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阿云不動聲色的看了看屏風下那雙來來回回不斷踱步的靴子,嘴角輕輕一牽:“女兒曾在洛道與煥之族兄有過一面之緣,此事父親想必是知曉的,煥之族兄心懷天下,連小小紅衣教的底細都清楚的一干二凈,以聞喜裴氏橫跨兩朝之久,簪纓世家之鼎盛,想必不會……不知道‘九天’吧?” 阿云敏銳的感受到屏風后那人氣息忽然亂了一瞬,嘴角微挑,繼續道:“王毛仲身為九天之首的幽天君,地位舉足輕重,就算是父皇刺他死,估計也不一定成行,您說是嗎?” “即便如此,以陛下對七娘的袒護寵愛,也不容他人下手殺害,七娘何必憂心忡忡?”裴光庭見她似乎頻頻關注屏風,故意咳嗽了一聲,似乎在警告屏風后的人。 “他若在明,我卻是不怕的,可敵暗我明,卻是防不勝防。父皇若是護得住我,何至于骨rou流離十數年?”阿云眨眨眼。 裴光庭與她對視了一陣,道:“七娘覺得陛下護不住您,老夫豈能有那個本事?” “不,”阿云搖頭,“第一,我并非前來尋求庇護,第二,并非前來尋求父親您的庇護?!?/br> “……此言何意?” “我是來尋求合作的,卻不單單與父親,而是,裴氏?!卑⒃普f道這里,放緩了聲音,“合作不同于求助,自然是雙方利益攸關?!?/br> 裴光庭臉上慈祥的笑容淡去,往日里那般謹慎慈藹的模樣似乎全然淡褪了去,露出一個有些不可捉摸的淡笑來,“何出此言?” 阿云嘆了口氣,道:“現下的阿云,在世人眼里,是裴氏阿云而非李氏阿云,不論您愿意與否,阿云從一開始就打上了裴氏的印記,您與母親出于憐憫,對活死人的阿云關愛有加,于情,阿云應當報答大恩?!?/br> 雖然知道對方先拋出這么段話必然是要先打感情牌,裴光庭也不由生出惻隱之心,當初的他,確實也覺得這孩子命途坎坷,身世可憐。 阿云見他神色有所松動繼續道:“九天之由來,我即便不說,父親也清楚,它之初衷無非為抑制世家罷了,而據我所知,裴氏出于嬴秦之后,興于魏晉,滿門公侯,冠裳不絕,多出宰輔,雖比之“李武韋楊”差一等,事實上卻為如今門閥世家隱約之魁首。只是如今九天勢力膨脹過甚,世家卻是江河日下,自則天皇后大力清掃之后,元氣大傷,父親以為,任由九天肆意發展,對裴氏是一件好事?” “九天并非好相與之輩,”不知是不是想到了自己年輕時候那些灰暗的經歷,裴光庭不禁嘆息,“你若是想聯合裴氏與之作對,此事便……” “叔父大人!”裴光庭話音未落,忽然被一個聲音打斷,阿云看著從屏風后走出來的裴耀卿,方才因為裴光庭言語中的拒絕提起的心不禁一松。 小哈說的沒錯,比起趨于保守的裴光庭,更加年輕也更有銳意的裴耀卿似乎更傾向于同意合作。 “煥之,你怎么出來了?”裴光庭皺了皺眉。 “煥之以為,族妹所言有理,王毛仲若激怒圣上,九天必然出手,豈非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的最好時機?”裴耀卿直接一句族妹,擺明了自己站立的位置。 “你知道什么,就算對付的了一個,難道你能憑借一個王毛仲將整個九天勢力瓦解掉嗎?打蛇不死反受其害這樣的道理,莫不成要叔父教你?” 裴耀卿見叔父生氣,卻也不急,只緩緩道:“非也,世上之事,有分必有合,世家和寒門若是永遠對立,總會有一方以消失終結。我裴家若是和那些自命清高實則蠢蠹的五姓貴族一樣迂腐,豈能有今日之勢?” 裴光庭見裴耀卿含笑的目光望向阿云,一瞬間仿佛明白了點兒什么:“你的意思是……世家與九天,還有合作之日?“ 阿云見裴耀卿主動示好,自然不會愚蠢推拒,當下便對裴光庭道出了自己的來意:“父親以為,倘若裴家的女兒成為九天之一,該當如何?” ---------------------------- 大理寺 “高爺,您怎么親自來了?”大理寺卿見高力士過來,臉上堆起奉承的笑容,點頭哈腰的引著人進去。 “咱家奉了詔命,前來提審王毛仲?!备吡κ磕樕蠏熘娉值男θ?。 大理寺卿不敢阻攔,只錯后一步跟在他身后,反倒賓主易位了。 高力士是什么人?皇帝身邊最信賴的親信,太子稱呼之“二兄”,諸王公主稱呼之“阿翁”,駙馬們稱呼之“爺”,他一個小小的大理寺卿,自然是一點兒不敢怠慢。 “王毛仲關在何處?” “只是軟禁了起來,您請?!?/br> 一座小院子里,門被推開,王毛仲閉目坐于上座,神色淡淡,故意動了動鼻尖:“這是什么東西來了,怎的一股子sao臭味?!?/br> 大理寺卿臉色一變,王毛仲雖然被關起來了,可又沒定罪,誰知道他哪天會不會復起?兩邊都不敢得罪的他哆哆嗦嗦了好半天,不著痕跡的退了幾步。 不是第一次被羞辱的高力士臉上的神情卻沒有變,反倒帶著愜意的笑容審視著王毛仲那張另他討厭至極的臉。 他們兩個一個內侍,一個家奴,一樣都是玄宗的最核心的親信。 若說功勞,其實在誅殺韋黨,平定太平公主叛逆的過程中,他高力士功勞遠遠超過這個首鼠兩端的小人,不過因為那個時候大家需要一個人幫他控制北門禁軍,防止禍變,王毛仲比身為宦官的高力士更合適這個位置,這個小人他才加官進爵,官拜輔國大將軍的。 高力士知道那是時局需要,雖然不忿但還是一如既往態度謹慎的侍奉皇帝,如今,終于被他等到了機會,一個成為皇帝身為唯一真正的親信的機會。 “你們先退下吧,咱家有些話,要親口問問輔國大將軍?!备吡κ科骋姶罄硭虑淠歉睕]出息的樣子,興致缺缺的揮揮手,然后自己一個人走了進去。 待人都走遠了,王毛仲還是閉著眼,道:“好膽色,居然敢這樣和本大將軍獨處一室,高力士你這閹人倒也不是太沒種,哦,不對,不該這么說,你本來就沒種?!?/br> 高力士有些悲憫的搖搖頭:“王大將軍,你也不必激我,以期得到什么轉機,高某這次來,是來傳達陛下的意思的,你最好配合一下,說說……你當年為何要同廢后的兄長王守一合作,千里追殺公主?” 王毛仲嘴角掛了一絲輕蔑的笑,如方外高人般賣弄玄虛:“與你這等庸俗之人,我有什么可說的,禍亂的根源若不拔除,早晚會影響全局?!?/br> 高力士見他這副“舉世皆醉我獨醒”的模樣忍不住皺眉,他雖是宦官,但終究是刺史之子,出身高貴,原來就不怎么看得上王毛仲這種見錢眼開見利忘義的小人,只是從前的他不過跋扈了些,眼皮子淺了點兒,從來不會這般的奇怪。 如果高公公還知道一個詞叫“中二”、“妄想癥”的話,他可能會好受一點兒,不過那也不重要了,他來是要問清楚事實,索性靠近了點兒:“你不在乎自己的命,難道你的兒子們你也不在乎了?大家說了,當年你要殺死他的女兒,他就可以滅你全族,你說出真相,或許還能留個后?!?/br> 王毛仲睜開眼睛,直接啐了一口在高力士臉上:“無可奉告!” 高力士再好脾氣忍到現在也是怒極,他拍了拍手,幾個刑部差役忽然出現。 “圣上有旨,將人犯王毛仲打入刑部天牢,令刑部侍郎徹查其貪贓枉法,結黨營私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