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小山寺林甫坐問
馬車轆轆行駛著,馬車里的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阿云不知道為什么李林甫會忽然在那個時候出現,但她很清楚,他是在幫她,可這是為什么?他就不覺著奇怪,甚至敢冒著得罪王毛仲的風險為她解圍? 原先阿云是覺著對李林甫此人有一種新的認識,卻從來不覺著他是個舍己為人的好人,以前的種種事情細想起來已經很奇怪了,譬如他好端端一御史中丞沒事兒穿上破衣服教她演戲,和裴耀卿說話也不避著她……現在又這般護著她,這簡直就是對親兒子的待遇。 馬車停下,阿云透過飄起的車簾,看到上面熟悉的“武府”,不禁微微一愣。 “你可以下車了?!崩盍指Φ穆曇袈犉饋碛幸唤z倦怠,似乎并不想解釋什么。 阿云猶豫了一下,還是道:“今日之事,多謝中丞出手相助,不知在下有何可以為中丞效勞?”有的事情還是分清楚的好,免得日后真正的武小哥回來面對一堆的爛攤子。 李林甫神色平淡的看了她一眼:“諾,恩怨算的挺清楚,這是打算離本官這條賊船遠點兒了?” 這帽子扣的…… “您說笑了?!彼旖敲銖娚蠐P起一個看得到的弧度,睜大眼睛,很“真誠”的表示了自己身為中丞大大最忠心的粉絲的態度。 “嗯,那就這樣吧,本官還有些事,你先下車吧?!彼麛[擺手,漫不經心的說完這句話后索性閉目養神了。 待阿云走后,李林甫才睜開眼,對車夫吩咐道:“去小山寺?!?/br> 將軍府上那一幕,他同樣沒放在心上,王毛仲這種人,看似風光,不過烈火烹油,端看死得早還是晚罷了,而阿云注意到的霍玉,他……又豈會沒有留意道,于是在霍玉剛剛離席的片刻,阿云前腳一走,李林甫后腳就跟了上來。 不過,真正令他驚訝的還是他這個手下,居然這么沒頭沒腦的就敢跟上去亂闖將軍府后堂,李林甫這般謹慎自然是沒有跟上,只停留在某個不易察覺的角落里靜觀其變,其實,也虧得他沒有跟上去,否則,霍玉就不會和阿云相認了。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似乎對那個高力士身邊的侍從有股致命的好奇感,偏偏是陌生之至的一張臉,卻莫名的給他一種久違的溫暖的感覺。 所以,違背原則的離席,違背原則的救人…… 可是做完這一切,他又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心下極度不安之際,選擇了來找一個人。 “中丞,小山寺到了?!鳖嶔さ鸟R車停在山腰,車廂外傳來車夫沉穩的聲音。 小山寺,顧名思義,是一座建立在山上的寺廟,這座廟很小,很簡陋,莫說聞名天下的少林寺,就連京郊的一座尋常的寺廟都不如,而且它的寺齡也很短,從隋末那會兒開始,到今天,也不過百年的時間。 李林甫來這里,不為拜佛,卻只為見一個人,一個,很普通,又很不凡的,僧人。 “阿彌陀佛,施主有何貴干?”一位剛剛上山打完柴的和尚恰好回來,看到他在寺外徘徊,便禮貌的問。 “無妄大師可在?”李林甫問。 “敢問閣下可是御史臺李林甫中丞?”那和尚看了他一眼,猶疑道。 “不錯?!?/br> “如此,還請隨貧僧來?!蹦呛蜕蟹畔虏窈?,就要領著李林甫朝寺廟后面去。 古舊的鐘聲驚起山間飛鳥,聲聲沉悶,卻像是敲在塵世中掙扎著的人心口,如暮鼓晨鐘,發人深省,寺廟深處,一片榆林掩映叢生,初晨清露尚未干透,就這么沾濕了李林甫寬大的衣袖。 那曲徑通幽處,走過一個高挑的身影,他一身簡單的麻衣,挑著兩桶水,正一桶一桶的倒入井里,很尋常很普通的動作,被他做起來卻不知怎么,帶上了一絲令人安寧平和的味道。 這是一個和尚,或者說,一個少年,可不論是他亮堂的頭頂,米白色的麻衣,手腕上摩的光可鑒人的檀珠,還是那塵土未沾的袍角,無一不顯示著“干凈”二字。 聽聞有人來,那白衣和尚放下木桶,微微轉身,一雙略帶褐色的眸子便望了過來,三分尊貴,六分悲憫,還有一分,是看破塵世的無奈。 “阿彌陀佛?!彼p手合十,唇邊帶著一絲寬仁的有些空洞的微笑,“李施主,我們又見面了?!?/br> ------------------------------------------------------ 小屋內,李林甫和那白衣和尚無妄對坐著。 “這么說,中丞是覺得,比那個時候更迷茫了?”無妄的聲音永遠是那么寬和而溫雅,既帶著貴族的尊貴,又透著僧人的平和。 “李某亦不知,”李林甫皺眉,思緒飄到了很遠的地方,“那個時候,李某是不敢相信的,一個人,如何會夢到自己的未來,預知自己的死亡?莊生夢蝶,不過虛構之事,哪里有道理可尋?” “莊生一夢,安知是蝶化莊生還是莊生夢蝶?”無妄淡笑道。 “非也,”李林甫緩緩搖頭,眸色依稀透著股堅定的意味,“夢既是夢,我既是我?!?/br> “何以見得?” “夢和現世,或許因為過于逼真而難以分辨,但,人的心智卻不會更改。倘若夢中那個官拜中書令,權傾天下,被世人稱作‘右座’,后又被楊氏兄妹污蔑抄家滅族的李林甫是真的,那我的心態,應當如同垂垂老朽,疲憊不堪才是,何如現在?”他輕蔑一笑,微微閉上眼。 無妄微微點頭:“施主的想法確實有些道理,不過,既然施主你執意認為那不過是一場夢,又何必多做手腳,以期改變自己的命運呢?要知道,你可是牽扯了一個無辜的孩子進來?!?/br> “某原也以為,那不過是個夢,可,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經歷了一件一件夢中的事情,想想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寂寞,再想想那寂寞后的無底深淵,仍忍不住心寒徹骨。我便想著,若然改動一些事情,這一切會否發生改變?”李林甫說完這句話,那雙略嫌細長的眸子就倏然睜開,牢牢盯住無妄,再不掩飾那溫和下的野心勃勃的雄心壯志和犀利徹骨的算計。 “最簡單的事情,莫過于你……辭官不做?!睙o妄微微一笑,絲毫不為所動。 李林甫搖頭:“我不能?!辈徽撌菫榱苏l,他都不能。 “那么施主現在的做法,也不過是治標不治本罷了?!?/br> “可我的那個夢里,根本沒有武聆泉這個人?”他挑眉繼續問,語氣里帶著一絲急切。 “阿彌陀佛,施主,貧僧只能奉勸你一句,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否則害人害己,得不償失?!睙o妄雙手合十。 --------------------------------- 卻說阿云回到了府上,一番驚魂未定,想要找葉英說說今天的事情,卻只遇到臉色不好看的葉芳明。 “芳明……出了何事?” 葉芳明見到自家莊主這位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官員好友,心里各種犯嘀咕,不過想想自家莊主的吩咐,還是道:“是這樣的武公子,我們莊主家中有事先趕回杭州去了,他說請你不要掛念,得空會再來長安?!闭f完卻覺著各種不爽,阿云姑娘現在還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呢,大莊主是怎么了居然天天閑在這個小白臉這邊喝茶,家里出了這么大的事還說完了就過來看他,怎么有空不去找阿云姑娘呢? 阿云一聽是家里的事,不禁想起了葉婧衣:“是大小姐出了什么事嗎?” “大小姐?”葉芳明看她一臉焦急的模樣一頭霧水,正想別說不是大小姐,就算是,你著什么急,心底卻忽然竄起前些日子聽來的謠言,什么他們大莊主和這個小子關系不正常的,不禁渾身一凜,看著阿云的神色就帶了隱約的不善,故意道,“誰說是大小姐的事,武公子你大概不知道吧,我們莊主呢,他有個自幼就定親的未婚妻,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葉云女俠,原本這事兒也就藏劍山莊的人知道,可后來不知道哪個好事之徒傳的沸沸揚揚的整個江湖都知道了,我們老莊主聽了就火急火燎的趕回來,估計是想叫他們早日成親吧,哎,公子你不知道,阿云姑娘可是個難得的好姑娘,日后她做了莊主夫人,一定會和我們大莊主恩恩愛愛的,哎,說不定下次我們莊主來長安看你,就帶上夫人了,到時候你也可以見到我們夫人了,那可是個美人balabala……”所以你個小白臉就不要覬覦我們大莊主了,葉芳明想著。 阿云卻不知他心里所想,葉老頭知道了,想讓他們早日完婚?算了吧,估摸著是想拆西皮吧,所以阿英才什么都不說自己趕回去對付他老爹了? 她合計著自己要不要也回去,又怕給人添亂,就恍惚的擺擺手,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轉身走回了房間。 這一幕落到葉芳明眼里,自然是某人心死的明證,他不禁為自己的機智感到高興,但一轉眼想到大莊主居然讓他留在這里保護這個小白臉,心里又各種不高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