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葉英番外二
葉英覺得,他一輩子都沒有見過這么煩的人。 他每每閉目凝神感悟劍法的時候,總有一個聲音在耳邊嘰嘰喳喳沒完沒了, 有些時候,是說些他根本聽不懂的話,比如: “系統好歹也不賴,給配了個dps,雖然是近攻,要是再來個秀秀唐萌萌就完美了?!?/br> “二少你們服的女神內褲價格怎么樣啊,我們服的貴死了好么,嗚嗚嗚,上次去血戰好不容易出了,結果個軍爺跟我競價,沒拍到!” 有的時候,是說些匪夷所思的話,比如: “艾瑪,話說,每一只二少內心深處都渴望著一個軍爺,這是不是真的啊,我認識一只二小姐,她說山莊里十只二少九只斷袖,另外一只喜歡蘿莉,是真的嘛?” 葉英眼皮狠狠一跳,山莊男風盛行,從什么時候開始的?他怎么不知道? “還有啊,自從莊花回來藏劍,去膜拜的人就不少,嘿嘿,我上次看到一個軍爺給他打傘來著,好溫柔,嗷嗷嗷!” 莊花……這個名詞,好像曾經有人這樣叫過他。 難道是……她? 記憶深處那個委委屈屈又無理取鬧的聲音再次浮現,葉英這才知道,他這個隊友是什么人。無怪他一開始沒認出來,他雖多數時間在悟劍而不理莊務,但好歹也是莊主,一生之中見過的人何其之多,哪里能一一記得住,這個孩子,充其量也只是,印象比較深刻罷了。 葉英一開始,并不怎么習慣她,畢竟,他是安靜慣了的人。 只是后來相處的點點滴滴,改變了他的看法。 這位天策府的姑娘雖然疏朗卻不粗枝大葉,背著他前往夕照山莊的路上,下雨了記得把斗笠往后面移,寧可自己被雨淋一臉也盡量不讓他被淋到;到了驛站茶館休息,也先在桌子上墊一個綿軟的墊子再把他放上去;每天晚上不厭其煩的幫他擦掉劍身上的灰塵。 言辭寥寥而注重行動的人,總是比較傾向去觀察別人的行動而不是語言,而觀察之后,他對這個姑娘的印象似乎好了些,柳蕭和她的一番對話,更是讓他刮目相看。 他原以為他們的關系這么下去也不錯,隊友么,尚算貼切。 只是后來發生的一件事,徹底打亂了他的想法。 “放遠了你動不了,放近了……”她又在自言自語,“把你裝在劍套里吧!” 然后他感覺自己被塞進了一個毛茸茸的東西里面,可是,周圍的一景一物,還是看的清清楚楚,畢竟,他不是用眼睛看。 房間內屏風肅立,銅爐熏香,紅綃帳軟,木桶氤氳。 他心頭隱隱升起一絲不妙,還來不及開口說話,下一秒,就看到了某個赤裎的,雪白的身子。 “艾瑪,好幾天不洗澡了,都臟死了?!?/br> 葉英條件反射性的閉上眼睛,卻一點用都沒有,周遭的一切反而更清晰的,印在腦海里。 氤氳的煙霧蒸騰升起,女子的身子纖儂合度,線條勻稱,楚腰盈盈,臀翹乳豐。 耳邊傳來一陣水聲,是她踏入了木桶。 他惱恨無比,君子不欺暗室,非禮勿聽,非禮勿視……今日事縱然純屬意外,可女子清名,終究毀于他手,她又是朱軍師義女,忠良之后,論輩分還是他小輩,這樣的狀況,簡直是喪心病狂! “二少,日后我要是不方便就把你裝進劍套里,可以嗎?”女子清脆的聲音傳入他耳。 “阿云姑娘……自便就是?!?/br> 罷了,如今他只是一把劍,談何負責? 從那以后,她也不知是怎么了,總拉著他說著她對“莊花”的崇拜之情,他每每一聽到類似的言論,腦海中都會莫名浮現出她入浴那一幕,隨后便無言以對了。 襄陽城,她冒充岳云,卻在軍帳中愁苦煩惱。 “我最討厭的,就是打仗……看著你身邊的人正在一天天的減少,那種感覺……”他以為,這個天策府女校尉的聲音一直都是明亮清脆的,如初生昭陽,充滿了生機和活力,可是此時此刻,他只從那聲音里聽出了夕陽西下的慘淡,窮途末路的悲涼。 他第一次主動開口同她講話,提出可以幫助她潛入襄陽時,她呆呆的模樣像極了他養的那只小萌,讓他都忍不住想拍拍她的頭;可轉眼間,帥帳布局,沙場點兵,她就儼然一副大將模樣。 這真是個復雜而敏感的孩子,明明一點兒都不適合鐵血生涯,卻能為了一個承諾毅然前行,到是讓他心生幾分贊許和……憐惜。 襄陽一戰,她意氣風發,單槍匹馬擒拿劉豫,一點都不見昨日的悲傷失落。 慶功宴飲,她卻彷徨失落,跟那酒席上的熱鬧格格不入。 她在思念天策府的同澤,一杯酒接著一杯酒的喝,渾不在意自己已經醉了。 “誰特姆告訴我莊花美膩善良溫柔賢惠啦?他一個大男人怎么這么小肚雞腸的,活該死宅一輩子找不到妹紙,哼!虧你還是他腦殘粉!” 聽著以上這些評語,葉英第一反應不是憤怒,而是,驚訝。 她說的這個,是他嗎?他怎么不知道,自己何時變成了這樣的人? “呵呵,我以前也喜歡他的,喜歡的不得了,每天都去藏劍山莊跪舔,換了個白發馬尾,嗚嗚嗚……可是,他居然叫人揍我,你造么,四十軍棍啊,疼的我路都走不好!” 喜歡……他? “以前滿世界的喊莊花我的嫁,哼哼,現在……我回去一定要注冊小號去貼吧黑死他!” 聽完這些,葉英心里的古怪感更強烈了,她是朱劍秋的義女,算是小輩,居然曾經滿世界的喊著要嫁給他? 這個事情,他怎么一點風聲都沒聽到過?難道,是葉暉特意給攔下了? 無怪他這樣驚奇詫異,只因他所接觸過的女子,要么是莊內女弟子那樣恭恭敬敬不敢有一絲逾越的,要么就是羅浮仙那樣癡癡守候無怨無悔的,要么就是曾經慕名而來的一些含蓄溫文的閨秀。 這個阿云,就像是一出鬧劇,風風火火的闖進他冷清如冰雪的世界,毫不掩飾的表達她的看法情緒,意氣時,可以長槍單騎直搗黃龍;溫柔時,也曾為他飛針走線燈下縫紉;失落時,可以清酒十杯醉憶關山;清醒時,也曾沙盤推演智計百出。 而如今,這樣特殊而少有的女子,竟然說曾經要嫁給他? 城頭的風很大,吹的她青絲亂飛,俏臉在醉酒后顯出一種格外誘人的明媚,紅唇開開合合,說出來的,卻大半是他怎么怎么的壞,怎么怎么的欺負人,怎么怎么的…… 葉英頭一次覺得,被人抱怨的心情是這般的……微妙,居然就這么陪著她,聽了一宿。 夕照山莊的那個夜晚,充滿了疑惑和謎團,他既為琦菲出走后建立家業而藏劍卻敗落感到可惜,又為五弟居然還有后人活在世上感到驚訝。 但最讓他震驚和疑惑的,還是阿云,她說,這是一個虛幻的世界,他們會回去。 回去?回哪兒去? 他沒有立刻問出來,他不是沒有一點城府的人,而等待,向來是他葉英最擅長的事情,他能用十二年的時間去磨礪掌中的利劍,用幾十年的時間,去修習誰都沒有試過的心劍,用幾百年的時間,去看山莊的浮浮沉沉,再用幾天的時間去觀察一個女子,又有什么不可以? 可這一觀察,結果更是不得了。 什么原來李府主和建寧王是那種關系,什么謝盟主和王遺風糾纏不清,什么穆玄英對莫雨念念不忘,什么明教教主同紅衣教教主…… 江湖竟然如此的混亂,無怪他藏劍山莊好好的弟子會喜歡去分桃斷袖,葉英想著,越發覺得自家二弟不容易。(眾藏劍:大莊主,我們冤枉?。。?/br> 他原本,沒打算這么快“和盤托出”的,反正她一直以為他只是尋常的藏劍弟子,他也沒騙她,不拆穿,可是,更不打算自己給她解釋清楚。 誰知道,完顏宗弼武功竟然如此了得,她就這么被挑下了馬。 那一刻,他的心有些慌,溫熱的熱體流到他身上,是她的血,他的內力被莫名其妙的封住了,什么招式都發不出來,他就這么,看著完顏宗弼一步一步的,朝她過來,臉上帶著輕蔑而不懷好意的笑。 他皺眉,心煩,卻沒有絲毫的辦法。 那血越流越多,他感覺那股一直禁錮著自己的力量忽然消失了,他眼前一亮,竟然就這么……重新得到了自由。 他擊退了完顏宗弼,原以為,她會很高興。 不料,她看到他的那一刻,居然像見鬼似的,不住的后退:“你別過來,別過來……啊,救命啊……” 他有這么可怕? 葉英看了一眼她肩頭的傷口,皺眉,這人好歹也是打慣了仗的,怎么如此的……不知道愛惜身體? 他嘆息了一聲,扯下自己袖口中衣的布料,給她按上,她轉眼看他,一臉呆相,讓他恨不得敲她幾下。 她默默的跟在他身后,頭一回這般聽話柔順,他的心情也稍微好了一點,不過……自己已經恢復了人形,那么那件事情,還是盡早處置了的好。 娶妻這兩個字對他,其實當真是可有可無,只是如今木已成舟(你想多了大莊主,啥叫木已成舟你懂嗎(⊙_⊙)),他也不得不為。 他想同她商議婚事,她卻說自己要回楓華谷,眼神閃躲,明顯有鬼。 他表面裝作不置可否,心中更加不信,她笑嘻嘻的問他的打算,是否重建山莊,也被他心情不悅的擋了回去。 那個胖女人居然是因為完顏宗弼要給他們下藥? 早知道,就不該留他一條命,葉英沒有過多的關注阿云對那胖女人死去的惋惜,兀自抱劍離開。 君子雖不濫殺,可在亂世之中,多余的同情心往往是沒有必要的麻煩。 反倒是她這個反應,再一次引起了他的懷疑,身為天策之人,豈會如此的容易心軟? 雪地誅殺完顏多,她跪在地上干咳,咳的眼淚都掉出來,他心下不忍,也微微泛起苦澀。 一個女子,何苦要這樣? 何苦?這個問題的答案,一直到后來,救出宗姬神佑,在馬車上她那番話,才真正做出了回答。 我們這個民族,我們這個國家。 她原來,是這樣想的? 葉英一直疑惑迷惘的心緒,像是忽然被誰引開了一個口子,沿著那個口子,他仿佛看到了什么。 有的時候,人生,真的要從大處著眼,小事做起。 陌上踏青,她問他為何不成家,他因她欺瞞而不悅,反問她為何不管好自己,果然,她再次氣的七竅生煙,正尋著話頭要反唇相譏,岳云和神佑又打斷了她,那一刻,他承認,他有些失望。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逗弄她讓她失態,仿佛已經成了他的一出娛樂,君子與否他不想去思考,反正,朱軍師想必對于這個女兒的教養也十分頭疼,他就當是,襄助一二了。 茂茂的出現,像是一道驚雷,打破了黑夜前的寂靜。 他想也不想就策馬而行,一路上催動劍陣,不知殺了多少的金人,他的心一點兒底都沒有,生怕慢一步,他就會再看到她上次那副狼狽的樣子,渾身是血,還渾然不覺。 “葉……葉英莊主啊?!彼袣鉄o力的倒在他懷里,衣襟凌亂,中衣里一抹淡紫籠著春柳般新嫩的墳起,格外的晶瑩。 她的眼神很不對勁,有些……妖麗。 他說不出此刻是什么感覺,只覺得想要帶她離開這里,于是兩人很快就離開了,可是,她的狀況卻并未改善。 “你要不想給我當解藥,就把我丟湖里去?!彼龔娪驳拈_口要求。 他不解,人可以當解藥的?她中的到底是什么毒?非要他當解藥的話,為何不試一試? 他抱著她下馬,清雋的眉毛擰起,想要問她,她卻再也忍不住了,整個人埋進他的頸窩,溫軟的紅唇觸碰到他微涼的肌膚,勾起一陣細細密密的雞皮疙瘩,長長的眼睫毛掃到他的耳垂,一片的酥/癢。 葉英感到很不對勁,自出生以來,自懂事以來,頭一次這般不對勁。 抱著她泡進了湖水,冰冷的感覺稍解了她給他帶來的熾熱,她半睜著眼睛看他,眼淚簌簌而下,他覺得心莫名的疼,說不出為什么,就是覺得,不想看到她哭,不知不覺的,就抱的緊了些。 藏鋒定國,大概是他至今為止最滿意的作品了。 楚河心志堅定,固然可以傳他之志,神佑雖小,但勝在心智早熟。 將這兩把兵器送出去后,他悄然跟在她身后,毫不意外的去到了東都洛陽。 發現他跟來,她再次驚嚇到,居然拿槍對著他。 葉英氣笑了,就憑她那點兒武功?居然敢? 毫不費力的把她連人帶槍摁在墻上,葉英問出了那個一直想問的問題。 “你是誰?” 千年之后的靈魂?這個答案真是……他有些失落,聽她說著天策府的興亡,那些隱秘的政治斗爭,他甚至想象到她當時的失望和痛苦。 至于,心劍相隨…… 他不是要跟她一槍一劍并肩作戰,而是,想保護她,這個隱藏在堅強的外殼下,脆弱而敏感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