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酒席之上,魚rou俱全,觥籌交錯,杯盤狼藉。 “來來來,岳少帥,小女子久慕大名,今日沾了阿云姑娘和世伯的光能夠同桌飲酒,當真是三生有幸,這杯我干了,你隨意?!倍〗闼坪鹾雀吡它c整個人越來越豪,要不是柳蕭拉著她,簡直要站到桌子上去。 “葉姑娘名門俠女,岳某自當奉陪?!痹佬≡坪染骑@然沒有阿云那么不濟,這么多杯下去臉都沒紅一點兒。 “師父父,我也要喝?!鄙裼由熘「觳踩虬⒃贫说酶吒叩木茪?,嘟著嘴不高興。 “你小孩子家家喝什么酒,不準喝!”某人一臉冷酷。 “唔……師父討厭,我長大以后一定要比葉jiejie還能喝酒?!避娞}雙手叉腰,一腳踏在凳子上,雄赳赳氣昂昂。 嘰太在一邊拍手叫好。 阿云撫額長嘆:“徒弟啊,我怎么覺得你越來越像條漢子了?” 這個時代的審美觀可不大一樣,神佑公主要是真的被她教成女漢子然后徹底嫁不出去,皇帝那個小心眼的還不恨死她,雖然恨她也沒什么用。 “漢子不好嗎?我聽到山莊里的人夸獎岳云哥哥的時候都說他是一條好漢的!”某軍蘿一臉不解,隨即似乎想起了什么,神色黯淡下來,埋著腦袋悶悶的說,“我才不要像我姑姑們一樣做個淑女,然后被欺負,我就要做個女漢子,以后誰也不敢欺負我!” 場面一下子冷卻了,像被乍然投入冰池的油鍋,靜的可怕,阿云看著神佑兩眼紅紅的樣子,想起了洗衣院那些可憐的女人,走過去拉著她的小手蹲下:“神佑啊,我不是說女人應該逆來順受,淑女,不代表著逆來順受?!?/br> 這個孩子表面上一派天真,實際上皇家的孩子,尤其那樣的環境,早就讓她的心智過早的成熟了,姑姑jiejie們的遭遇是她心里永遠揮之不去的陰影,她對金人的仇恨,比血海還要深,而那些仇恨之所以沒有扭曲她的心靈,可能,真的是因為這個孩子名字里的寓意,神佑,神人庇佑吧? 阿云姑娘絞盡腦汁的想給徒弟講講淑女和包子的區別,可腦袋一轉,晃過身邊的那些美膩的軍娘們,一個二個上馬掄槍來比軍爺還狠,搶馬草搶飯比叫花子還快,調戲美人比李菊還在行…… 算了徒弟,咱講講別人的故事吧,為師當一個女漢子就算了,不要連累你了。 “來,神佑,坐下,師父給你講個故事聽好不好?”阿云拍拍身邊的席子,拉著小蘿莉坐下來。 “從前,在遙遠的大唐,揚州城里,有一座精致美麗的繡樓,它有一個美麗的名字,叫做憶盈樓,里面住著許多許多能歌善舞,多才多藝的漂亮姑娘。她們素手撥動琴弦,能彈出這個世界上最美妙的音符;她們羽衣輕展,能跳出天底下最華麗的云裳舞;她們飛針走線,能繡出最精致華麗的蘇繡。在當時的大唐,如果你能娶一位憶盈樓的姑娘回家,那簡直就是天大的幸事?!?/br> “我爺爺當年的李明妃也能唱歌會跳舞,沒什么了不起的?!避娞}撇撇嘴。 “呵呵,她們跟李師師那樣的人可不一樣,”阿云微微一笑,月色溶溶,不期然間剛好對上葉英望過來的那雙閉上的眼,竟給她一種格外專注的錯覺,阿云想起那天自己和他在湖中相依相偎,隔著濕透的衣料甚至能感覺到凝脂般的肌膚下郁郁流動的血液,頓時心如擂鼓,低下頭避過,繼續說,“她們不但歌舞雙絕,而且使得一手好劍,有詩云:‘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霍如羿射九日落,嬌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俸嵃閯?,妙舞問心,濁世青蓮,不染凡塵,可沒有人會想到,那樣溫柔綺麗的劍舞下,竟是奪人性命的招式,是一劍封喉的狠辣?!?/br> “竟然有這么神奇的舞蹈?”神佑顯然被秀秀們吸引了,催著她講“那,然后呢,為什么我們大宋沒有那樣的女子啦?” “聽我說完,”阿云看她著急的小模樣真是可愛爆了,點點軍蘿的額頭,“天寶年間,三鎮節度使安祿山叛變,打著誅殺楊國忠的旗號起兵造反,烽煙四起,九州傾覆,一時之間,生靈涂炭,百姓遭難。江湖俠義之人,面對這場浩劫,卻毅然挺身而出。華山上一心問道的修士棄了浮塵持了長劍下山,兩儀九轉,碎星三環,不為道祖天尊,只為鎮這方大好河山;少林寺清規加身的大師,犯了戒律拿起木棍,佛陀獻杵不為西天佛主,只為天下蒼生;生于蘇杭的劍客君子寧愿葬身北邙,世外桃源丹青肆意的風流才子,也拿起了畫筆,或是花間奪命,或是離經易道,還有苗疆五毒,君山丐幫,大漠西域的義士,雁門關外的勇士,以及蜀中唐家的殺手……很多很多的人倒下了,又站起來,以血rou之軀擋住了狼牙軍一波又一波的進攻。而揚州的姑娘們,也脫下了華麗的金釵,背上了雙劍,燒了美麗的憶盈樓,和那些從杭州城趕過來的華衣劍客們一道,誓與揚州共存亡?!?/br> “那,后來呢?”小蘿莉抓著阿云的衣服,眼睛已經濕了,“那些美麗而勇敢的jiejie們,她們是不是還活著?” “我不知道,或許有的人活下來了吧?!卑⒃婆呐乃男∧X袋。 “那,師父呢,你說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人,那我們的天策府呢?”軍蘿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仰頭問。 “天策府……”阿云忽然覺得這三個字說出來整個嘴巴都苦了,“天策府,早就沒了?!?/br> 軍蘿見她不愿意說,就沒有問了,只是在心里,默默的發下宏愿。 她聽過師父的描述,東都洛陽,北邙山腳,洛水滔滔,夕陽西下。巍巍天策,國之屏障。東都之狼,以□□之利刃,守河山之永固。 天策府,師父的天策府,她們的……天策府。 酒過三巡,眾人都吃吃喝喝的差不多了,醉眼惺忪的阿云也回去住處,夜,重新靜了下來。 一個人,一身破軍套,悄悄的閃入馬廄。 “茂茂,”她輕輕摸著馬身,“有沒有想從前的那些人,李菊,曹jiejie,義父,還有秦叔叔和徐叔叔他們?” 素月舔了舔她的臉,逗得她直癢癢。 “別玩了茂茂,”阿云臉上的笑容逐漸淡去,杏眸幽幽的,如一江浸月寒水,她把手中□□背在背上,上馬提韁,最后再看了一眼西子湖畔的美景,腦中一一閃過柳蕭、岳云、神佑、葉璇黎、葉璇希還有襄陽城諸將的臉,最后停在一張清冷如冰雪的容顏上,久久不去。 “從今天起,我們就是隊友了?!?/br> “二少誒,你就不能吱一聲嗎?” “阿云姑娘莫非對李將軍有意思?” “某亦希望,阿云姑娘日后保重?!?/br> 她閉上眼,不再去想南宋的那些事情,再睜開眼時,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東都之狼,天策校尉。 “茂茂,我們,回東都!” -------------------------- 此刻的東都洛陽,并不在中原王朝的控制之下。 阿云將馬速提到最高,一路風馳電掣,看到擋路的金人就一槍擊飛,茂茂顯然也好久沒有如此肆意的狂奔了,撒開蹄子跑的歡。 洛水湯湯,英雄路遠,時隔多年,她終于回到了這個地方,她的天策府。 三百多年前,這里有一座高大的城墻,守衛森嚴,井然有度,如今,卻只剩下一片殘垣斷壁,荒涼廢墟,那不知是哪座房的瓦礫上積攢了陳年的灰塵,埋藏了,多少的忠骨戰魂? 馬蹄踏在青石板上,清脆的像冰冷的水滴在上面,一聲一聲,回響在寂寂的夜空里。 阿云走了許久許久,停在一個小小的木屋前,吱呀一聲,門被風吹開,露出里面空空蕩蕩的情形。 她將馬兒裝回系統的槽位里,然后走進了那個小屋子,左手在墻上敲了敲,找到空格后用匕首破開,顯出一個陳舊的機關來。 她抬手,握住那冰冷的機關,用力下壓。 機關有些老化了,起先不太好動,她又加了兩分力氣,才漸漸扳動了。 忽如其來的地動讓阿云險些沒有站穩,隨之整個房間開始嘩嘩作響,眼前呈現出一個巨大的土坑來。 石階漫漫,一直延伸到看不見的遠方,地下,卻點著燭火,幽幽的,像是沒有根基。 她拾級而下,轉過幾個彎,然后看到一座座——石棺。 阿云一一看過去,石棺前掛著天策府眾人的名牌,有宣威將軍曹雪陽,有輔國將軍李承恩,還有朱劍秋、徐長海、君傲城等等,那一個個名字,都是如此的熟悉,她的目光最后落在一個唯一用漢白玉而非玄鐵石打造的名牌上,瞳孔微微一縮。 李承恩之妻——燕小七。 “七姑娘,”阿云走過去,單膝跪地,輕輕的撫摸著那個名牌,眼前似乎出現了一個身負雙劍,劍舞冰心的妙齡少女,她的眼里噙著眼淚,嗚咽著說,“你盼了那么久,終于……得償所愿了啊?!?/br> “阿云姑娘,”一個清冷的聲音忽然響起,乍如驚雷,將她的眼淚生生給逼了回去,阿云見鬼似的轉頭,居然發現自己身后,站著一個明黃衣衫容顏清雋的男子,不是藏劍山莊的葉英莊主又是何人? “莊花……”阿云看了一眼那寫著“李承恩之妻”的漢白玉名牌,聯想到他方才陰測測的語氣,整個人頓覺不好,一個閃身,擋在了小七姑娘的石棺前,結結巴巴的說,“你……你……別亂來啊,沖動是魔鬼啊?!?/br> 女人吃起醋來會翻天,男人吃起醋來,鬼知道會不會掘墓!以前小七姑娘跟李菊沒名沒分的就算了,如今人家可是府主夫人了,可不能在她這個天策府碩果僅存的唯一軍娘跟前被妒意橫生的葉莊花給挫骨揚灰了! 葉英的行動卻和她內心期盼的完全相反,一步一步的逼近過來,原本單薄頎長的身影被燭影放大,全然落在阿云身上,充滿了無言的壓迫感。 她一步一步的,最后背上一痛,磕在她們府主夫人的石棺上,□□一晃,阿云很干脆的挑槍對著葉英,聲音顫抖著說:“葉……葉莊主,你別過來啊?!?/br> 葉英眉梢一揚,站在原地抱劍不動了,唇角的弧度有些淺,也不知道是在嘲諷她還是別的什么:“阿云姑娘的槍法對付完顏宗弼,尚且勉強,對上葉某……若是你們統領還算有幾分勝算,至于你……” 臥槽,打人不打臉啊,沒事你提完顏宗弼? 阿云姑娘哼了一聲,先發制人,破風剛剛起手,就動不了了。 葉英一把捏住她握槍的手腕,高舉過頭,直接給按在了墻上。 阿云長眉一挑,正要說什么,葉英忽然率先開口了:“阿云姑娘,是否還記得,葉某在馬車上問過你的三個問題?!?/br> “怎么了?”鬼記得??? “我大唐自開國以來,因太祖皇帝李淵避先祖名諱‘虎’,將隋將韓擒虎更名‘韓擒’,阿云姑娘身為昭武校尉,竟以‘虎皮’為食物名,是否大不敬?” “我……”阿云心下一咯噔,原來他非要問虎皮蛋糕是因為這個,不過她也反應快,冷冷道,“笑話,我天策府諸人為他李唐江山這般拋頭顱灑熱血,李隆基卻只知道寵幸jian妃,猜忌親兒,李亨也不是好東西,為了個女人,連自己兒子都殺,再熱的血都冷了,再溫的心也寒了,我為什么要管李淵他有沒有祖先叫什么李虎的?” 葉英卻低頭“看”著她,繼續道:“即使圣上于天策有愧,忠良寒心,似乎無可奈何,不過……阿云姑娘,為何如此不敬尊長,胡亂以‘李菊’呼之,再者,貴府統領菊花花粉過敏,素日最喜牡丹,又怎么會是姑娘說的那樣喜歡菊花?” 簡言之就是,李隆基對不起你你不認他這個皇帝就算了,李承恩有什么對不起你的,你居然污蔑他喜歡菊花,還給他取外號? 問題是,她真的不造李菊居然會蛋疼到菊花花粉過敏啊啊??! “這個……”阿云姑娘深深吸氣,“我們跳過這個問題好嗎?” “那好,”葉英竟輕輕一笑,那笑容帶著幾分狡黠,幾分隱然的怒意,“葉某懷疑,阿云姑娘根本就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人,這一點,姑娘還否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