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智討束脩
“爹,那袋白面能要得回來嗎?”志文問道。 他可有點急,家里眼看就要斷頓了,鄭三的工錢又還沒拿到手。 雖說一天三頓,可正常情況下,吃的就是比米湯稍濃的糊糊。 志文娘偶而帶回來的剩菜,志文從一開始的不屑一顧,變成了后來的無比盼望。 鄭三這會兒冷靜下來了,想了一會兒,說: “全部要回來的話,就得徹底翻臉了,不過,爹有辦法,多少能拿回來些,過年好包餃子?!?/br> 當鄭三帶著志文走到村西頭的一座泥墻小院門前時,已經快晌午了。 其實雪不厚,在野外路還好走,進了村子,主要的道路被人踩得稀爛,雪水和著爛泥,又被凍結成冰,志文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的,自然走不快。 不是沒想過撒撒嬌,讓鄭三抱著走,但心理上始終是三十歲的人了,實在沒臉開這個口。 而鄭三也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志文的窘況,只牽著志文的手,一路默默地想著心事,看樣子是在為怎么討回那袋白面想招。 志文也很憤怒。 那可是一袋白面啊,自打穿越而來還沒見過呢,更別說吃了,以前覺得一點都不稀罕的饅頭、面條,還有面包,算了,不能再想了。 只是這讀書的事兒就懸了,老師沒了,志文還想著要考科舉呢。 他還對那素未謀面的伯祖父一家有點好奇,究竟是什么樣的一家奇葩,能這樣借錢不成,又騙糧的。 那個四叔,也是個人才,借錢不成,又半路截胡返還的束脩,這種招數,實在下作到了一定的段位,讓人不服不行。 這種人,他想法設法弄來的東西,舍得交回給一大家子用? 想到這兒,志文覺得倒是可以從這方面想想轍,畢竟堡壘都是從內部攻破的。 “爹,那袋白面,四叔會交給伯祖父嗎?”志文也顧不得什么旁敲側擊的了,直接把自己剛想到的說了出來。 鄭三低頭看了他一眼,面色平靜,“爹心里有數?!?/br> 說完,牽著他的手走進了那扇半掩的院門。 才進大門,鄭三就高聲喊道:“大伯,大伯娘,在嗎?” 語氣頗為平靜,不復剛才路上的壓抑和憤怒。 這是一座小院子,院門后沒幾步路應該就是堂屋了,房子已經有點破敗了,院內也頗為凌亂,就連院門到堂屋的這小段路,積雪都沒有清掃,泥濘不堪的。 堂屋內先是一聲低低的驚呼,然后極力掩飾的碗筷碰撞聲,快速的吞咽聲,腳步聲等等,此起彼伏好長一段時間后才消停下來。 “鄭三啊,進來吧?!币粋€聲音這才響起。 志文有點無語,這是怕我們來混飯吃? 堂屋內還殘留著食物的氣味,炕桌卻已收拾得干干凈凈。 一個中老年婦人和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子低著頭炕上補衣服,看著倒是忙忙碌碌的。 炕的另一邊,一個分不太清年紀的中老年男子臉上頗有點尷尬地看著鄭三父子,全然沒留意自己的胡須上還掛著湯水。 “大伯,大伯母,小妹?!编嵢樕隙阎?,全然不提剛才那一幕,又讓志文上前打招呼。 “伯祖父好,伯祖母好,小姑好?!敝疚臒o奈,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來喊,也不知會不會弄錯稱呼穿幫。 “哦,志文這是開蒙了?連稱呼都變了,原來都是叫我們爺爺奶奶來的?!蹦凶雍呛切χ?,連吃沒吃過都不客氣一下。 聽到開蒙,鄭三臉色微變,然后也是頗為驚奇看了志文一眼,這才開口說道:“這開蒙一時半會兒是不成了,王學究年前就要走了。這孩子莫不是聽誰學來的?!?/br> 又轉頭對志文說:“還是叫爺爺奶奶吧,別生分了?!?/br> “對對對,別叫生分了?!崩项^連聲接口道。 “隨他吧,”旁邊老太太淡淡地開口了,“親孫子親孫女我自家也有好幾個的?!?/br> “娘?!蹦切」玫故怯悬c看不下去了,“志文,過來讓小姑瞧瞧長高沒有?!?/br> 志文無奈,只好邊甜甜地喊了“爺爺,奶奶”,邊向小姑走去。 鄭三和老頭老太太又寒暄了一會兒,不經意地問道: “今年年成怎么樣?大伯?!?/br> “還不那樣,”老頭回道,“老天爺賞臉,咱就能多口吃的。要是不賞臉的話,嘿嘿...” “還不是那幾個好吃懶做的東西,”老太太一旁突然發飆了,“平日里要是多澆幾桶水,也能多打幾斤糧食?!?/br> “那今年這年能好過點了?!编嵢龥]接老太太的話。 “這租子和稅賦一交,哪還能剩多少?!崩咸泵卣f,生怕鄭三想借錢借糧,把以前的債討要回去。 鄭三笑了笑,“大伯,大伯母,是這樣的。今年我那東家仗義,賞了我一袋百斤的白面。這么好的東西,大家一家人,都好幾年沒吃過了,都嘗嘗?” “老三,你有心了?!崩项^倒還矜持。 “哦?糧食在哪兒,要不要我們幫忙駕驢車拉回來?”老太太不淡定了。 就連一旁逗著志文的小妹都轉頭看著鄭三。 “咦,你們不知道?昨天我回來得太晚了,還沒到村口遇上老四,我就躲了個懶,讓他先把白面拿到這兒,今天連上我,大家湊一塊兒分了?!编嵢凉M臉的驚訝。 志文在一旁卻是佩服,這看似老實巴交的爹也不簡單啊。 “讓老四拿來了?”老太太還沒等鄭三把話說完就叫了起來,“五妹,去把老四和其他你那幾個沒良心的哥哥一塊兒叫來,咱們好好問問是怎么回事兒?!?/br> 一旁的老頭臉色也是不好看,老頭老太太卻是知道鄭三向來忠厚,對他說的話深信不疑。 沒多久,三個眉眼相似的北方漢子就跟著志文小姑進了堂屋。 “老四,你來說說,昨晚老三讓你拿回來的白面哪兒去了?”老頭沉下臉問道,居然還頗有幾分威勢。 其他人在路上就弄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這時也是一臉不善地看著老四。 鄭四這廝jian猾,見事情敗露,知道若是還想私吞,必定犯了眾怒,那白面他是無法隱瞞了,趕緊求饒: “在呢在呢,爹娘,這不還沒來得及和你們說嘛,我這就去拿來,讓爹您老人家親自分?!?/br> 最后老頭拍板,鄭三這一輩兒五兄妹,一人二十斤白面。 鄭大、鄭二還有五妹,那是興高采烈,平白得了二十斤白面,雖然還沒分家,要上交家里,但最后還不是吃到自己嘴里,這個年要好過不少了。 老頭也挺高興,自覺這白面分得挺公平。 老太太似乎對老頭沒把老兩口算上不太滿意,又不能拆自家老頭的臺,只好悶聲不出氣。 鄭四看著也是笑呵呵的,還專門找到鄭三,“三哥,多謝了,這些年的恩情,兄弟我都記在這兒呢?!?/br> 說完拍拍胸口。 要不是因為王學究,志文對整件事非常清楚,還真難以相信眼前這個看上去五大三粗、面容粗曠的北方漢子,先做下這令人不齒的事情,現在又沒事兒人似的來表忠心。 這人得小心提防,志文在心里默默給鄭四打上了標簽。 回家路上,志文實在忍不住開口了:“爹,這四叔...可會忌恨我們家?” “咱們以后盡量和這家子人少打交道,”鄭三肩上扛著一小袋面,經歷過今天的事情,倒是基本不再把志文看作小孩,邊走邊說,“特別是你四叔?!?/br> “只是你這開蒙,不知道又要拖到什么時候去了?!编嵢谝獾倪€是志文的學業。 父子二人回到家,志文娘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后,情緒還算平靜,看來以前沒少在這家人身上吃虧,只叮囑鄭三盡快結到工錢,要過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