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九章和稻草人的戰斗
一九三八年六月九日,第一戰區在花園口決堤放水,為岌岌可危的鄭州防線解了圍。 大水肆虐,日寇淹死者上萬人,車輛、坦克、輜重、馬匹沉于水底者無算……余者倉惶向東撤退,竟至于活活燒死行動不便的傷員。 六月十五日,參與作戰的關東軍混成第三旅團和混成第十三旅團奉命返回東北地區。 至八月初,第十師團和第十六師團也相繼開赴武漢戰場,日寇在豫東的駐軍只剩下土肥原師團(第十四師團)和憲兵部隊。 土肥原中將坐鎮開封,沿泛區東岸拉起了鐵絲網,自開封至淮陽,所有城鎮皆有駐軍,其間又以碉堡據點相連,輔以騎兵、快艇小隊來回巡邏……端的是如封似閉,毫無破綻。 防線建立之初,時有抗日部隊來襲,至三八年底,逐漸穩固,偽省府也由豫北安陽遷至豫南開封。 既有偽省府,自然也有偽軍! 偽軍是日寇貫徹“以華制華”原則的產物,主要由可以改造的戰俘和占領區的壯丁組成,協助日寇維持占領區的治安、強征錢糧民夫、盤剝百姓,當然,也有日寇眼中的“精英”會被拖到前線充當炮灰! 在豫東便有這么一支偽軍部隊,被日寇拉上了河防線,協助防守各處據點,也會時不時地被派到西岸去襲擾抗日軍民。 三八年冬,就有千余偽軍被日寇一個中隊帶著摸過了黃泛區,結果遭到國軍暫編騎兵第一師的猛烈反擊,死傷大半,余者倉惶跳入河中……無一生還! 這件事,李四維聽耿團長講過。 他還記得耿團長講到最后那一臉的惋惜之色,“可惜……他們被調到下游去了!” 下游在周口至界首一帶,那里水更淺,泛區面積更寬廣,騎兵能更好地發揮他們的機動性。 這件事算不上機密,豫東的一眾偽軍自然也都知曉。 南周村地處泛區東岸尉氏縣城南郊,當日洪水泛濫,村子化為一片廢墟,直到三八年秋,日寇在村南村北分別建起了一座炮樓。 夜色中,炮樓的瞭望口透出束束火光,借著火光隱約可見它的形貌――高大猙獰,猶如一尊巨獸。 瞭望口一共六個,每兩個一層,最下面的一層距離地面也有三五米高,從這兩個瞭望口飄出來的還有笑語。 “好,第三碗了……原田君是好酒量!” 在這個據點里,能這么和小鬼子說話的只有徐云翰了。 炮樓第三層,一張桌子擺在中央,鬼子曹長原田上士和三個軍曹正在胡吃海喝,徐云翰陪侍在一側。 “徐……徐君,” 原田上士一抹嘴角的酒漬,左手抓起只啃得癩糟糟的雞腿,油膩膩的右手一抹嘴角地酒漬,望著徐云翰,醉態可掬地大笑著,“帝國的勇……勇士自然要……有些呃……酒量!” 開戰之前,酒被列在了小鬼子的供給清單上,每個小鬼子每天有八兩清酒或者二兩燒酒。 “那是,那是,” 徐云翰連忙點頭,滿臉賠笑地捧起酒壇子小心翼翼地倒著酒,“笑盡一杯酒,殺人都市中……如此才是真勇士!” 原田上士一怔,哈哈大笑,“徐君,說……說得好!好……好才情!” 原田上士是個中國通,正因如此,徐云翰這個偽開封警備團小小的排長才能讓他青眼有加。 其他三個軍曹卻聽不懂,只是抱著雞骨頭悶頭啃……今時不比往昔,能在附近的村子里找出幾只雞來太不容易了! 徐云翰得了夸獎,滿臉喜色,“原田君過獎了,過獎了……小人對帝國的文化仰慕已久,還要多向……原田君請教?!?/br> “哈哈哈……” 原田上士放聲大笑,一臉的得意,“等帝國的勇……勇士征服了這……這片土地,帝……帝國的文化也……也將……” “啪……” 原田上士話音未落,一聲槍響隱約飄了進來,原田上士一驚,酒意頓時便消了三分,大喝一聲,“八嘎……” “啪啪啪……” “噠噠噠……” 槍聲大作,一個小鬼子急匆匆地從梯子上下來了,“報告,縣城方向有戰斗!” “縣城?”原田上士騰地一下站了起來,“集合隊伍!快,集合隊伍……” 洪水肆掠之時,第十六師團一部曾被困于城中,只得靠空投度日,后來被第二軍工兵部隊救出,后來,洪水退去,第十四師團再次派兵進駐,此時是田村大隊的駐地。 指揮部,田村少佐剛剛躺到床上,便聽得外面槍聲大作,連忙穿好衣裝拿起佩刀沖了出去。 “啪啪啪……” “噠噠噠……” 防泛堤上升起了照明彈,槍聲震天。 “咻咻咻……噗噗噗……” 河面上的子彈如亂蝗般撲來,打在工事上,煙塵四濺。 “咻咻咻……” 小鬼子的子彈射向了河面上的黑影,卻看不到動靜,只有打在河面上的子彈,濺起了些水花。 田村少佐匆匆地鉆進工事,直奔瞭望口,殺氣騰騰,“牛島君,怎么回事?” “少佐,”值崗的牛島大尉連忙迎了上來,“河面上突然出現了很多船只……夜晚霧大,分不清數量,但是敵人的火力不弱?!?/br> 田村少佐連忙舉起望遠鏡往河面望去。 照明彈劃破了夜空,強光燈在河面上掃動,但河面上依舊是一片朦朧。 朦朧中,田村少佐看了一陣也看不出個所以然,只得一咬牙,“先停了!” “停了?”牛島大尉一怔,連忙垂首頓足,“嗨!” 不多時,岸上的槍聲嘎然而止。 河面上,前方是一排排的筏子,每張筏子上都立著密密麻麻的草人,草人一排一排地被夾在了筏子的縫隙中,很多都被打得面目全非了,卻還穩穩地立著。 在每張筏子的前部都藏著兩個將士,兩人在輪流著放槍。 “砰”,你一槍;“砰”,我一槍……有氣無力。 船隊后面是一排大船,十余艘。 中間的船上,耿團長和鄭三羊面面相覷,“小鬼子咋不打了?” “鄭參謀,”石猛和馬躍卻是滿臉興奮,“要不老子們直接打過去吧!” 鄭三羊神色一動,卻還是搖了搖頭,“小鬼子有炮有工事……咋打?” 耿團長也連忙搖頭,滿臉苦笑,“我們去年打過兩次……莫得重武器,更本打不上去!” “老子們不是還有幾挺機槍嗎?”石猛有些不甘,連忙指了指船頭的民二十四式重機槍,“沖一沖……” “不行!”鄭三羊連忙打斷了他,滿臉肅容,“團長的話你忘了?” “龜兒的!”石猛脖子一梗,不耐地望著鄭三羊,“那你說咋整?老子們不能沖上去,小鬼子又不打了……團長他們咋辦?” “是??!”盧全友和馬躍也連忙點頭附和,“這和計劃的不一樣……” 按計劃,小鬼子會一直打下去,六十六團的將士們也會陪著他們打下去……把聲勢鬧大! “狗日的小鬼子,太他娘的狡猾了!”鄭三羊忿忿地罵了一句,略一沉吟,“沖!但是,不能真沖……讓槍聲都響起來,三槍過后,讓第一排筏子上的兄弟們都撤回來!” “是!”眾將精神一振。 岸上工事里,一眾官佐紛紛趕了過來,卻見田村少佐正在凝神靜聽。 “八嘎!”突然,田村少佐一聲怒罵,狠狠地瞪著牛島大尉,“牛島君!” “嗨!”牛島大尉連忙垂首頓足,面有愧色,“剛開始……支那人的火力的確很……很猛烈!” 其他官佐也連忙點頭。 筱原中尉猶豫了一下,也幫著解釋起來,“武藤下士在瞭望哨上發現了敵蹤,連忙鳴槍示警,然后,支那人的槍聲就響了起來,聽上去……應該不少于千人!” “哦?”田村少佐一怔,略一沉吟,連忙望向了騎兵小隊的秋山少尉,“秋山君,你部迅速出動……” “砰砰砰……噠噠噠……” “咻咻咻……噗噗噗……” 他話音未落,那槍聲卻陡然變得密集起來。 田村少佐一怔,三兩步到了瞭望哨前,下意識地舉起了望遠鏡,又頹然地放了下來,連忙轉身,望向了高崎中尉,“高崎君,炮火準備,絕不能讓他們靠近!” “嗨!”高崎中尉連忙領命而去。 “秋山君,”田村少佐又望向了秋山少尉,“你部迅速出動,加強巡視,絕不能讓支那人從間隙摸上岸來!” “嗨!”秋山少尉連忙領命而去。 “砰砰砰……噓噓噓……轟轟轟……” 這時,炮聲陡然響起,河面上的槍聲頓時低落下去,隱約有慘嚎飄來。 “砰砰砰……噠噠噠……” 岸上的槍聲也響了起來。 “砰砰砰……噓噓噓……轟轟轟……” 河面上水花四濺,筏子上的草人被炸得草屑紛飛,筏子也是四分五裂,漫天飛舞。 后面的大船漸漸遠去,船上的將士擠得滿滿當當,一個個都在賣力地嚎叫著,神色痛苦,聲聲凄厲。 耿團長和幾個負責撐船的河防將士都是目瞪口呆……他們身上分明就莫得傷??! 炮聲嘎然而止,槍聲也漸漸消散,田村少佐暗自松了一口氣,目光炯炯地一掃眾官佐,“夜色太暗,敵情不明……各部需嚴加防范!一待天明,支那人的詭計便無所遁形!” “嗨!”眾將佐垂首頓足,轟然允諾。 田村少佐點了點頭,轉身回了指揮部,一進門正好看到參謀官小智大尉在接電話。 小智大尉正沖著電話不停地“嗨嗨嗨……”,眼角的余光看到田村少佐進來,連忙沖著電話說了句,“大佐閣下,少佐已經回來了!” 田村少佐聽到他叫“大佐”,連忙加快了步伐,匆匆地走了過來,接過了電話,“大佐?!?/br> “田村君,”電話那頭傳來了森田大佐熟悉的聲音,此時透著一股子凝重,“中牟剛剛也遭到了支那人的襲擊!” 田村少佐怔了怔,連忙匯報,“支那人也對我部防區反動了猛烈攻擊,已經被擊退……但,敵情暫時不明!” “嗯!”森田大佐好似松了一口氣,語氣卻依舊肅然,“田村君,你部仍需嚴加防范……這條防線已經平靜了三個多月,而今支那人大局進攻,看來……他們所圖非小??!” “嗨!”田村少佐連忙允諾,“請大佐放心?!?/br> 掛了電話,田村少佐怔怔地坐在了桌邊,雙眉緊蹙……支那人倒底想干什么? 齊莊在南周村南邊,村口也有一座炮樓,在漆黑的夜里透出點點亮光。 齊莊的房屋也塌了不少,只有村中的祠堂還剩了大半。 祠堂里,苗振華使勁地擰干了褲腿上的水,望著正在擰褲腿的李四維,“團長,俺們究竟要咋干?” 聞言,隨隊的二十多個兄弟也紛紛望向了李四維,躍躍欲試。 李四維一怔,沉吟著,“首先,絕不能暴露了……記住,這一次就和突襲飛鷹堡一樣,只有隱藏住了行蹤,才有成功的希望?!?/br> 眾將士連忙點頭。 李四維點點頭,繼續說著,“第二步,要慢慢摸清周圍的情況?!?/br> “我去吧,”杜猴子連忙自告奮勇。 李四維卻搖了搖頭,“老子們現在是‘小鬼子’,不宜單獨行動,而且,最好等天亮了再行動!” 陽春三月的夜已經不甚涼,天也亮得更早了。 縣城外的河防工事上,田村少佐早早地趕了過來,牛島大尉卻比他還早,已經帶著三艘快船到了河面上,直奔散落在河面上的漂浮物而去,心中略微有些興奮……那就是昨晚的戰果??! 那些漂浮物距離岸邊不過三五百米,三艘快喘很快便劃了過去。 牛島大尉已經可以看清那些漂浮物了……有木屑、有草屑、有……呃! 牛島大尉一怔,一眾小鬼子也是驚訝不已,“都是木頭和稻草……” “八嘎,”牛島大尉一聲怒罵,滿臉不甘,“找!仔細地找……支那人總會留下些什么!” 可是,找遍了那一片方圓一里多地的漂浮物,卻是什么也沒有找到! 牛島大尉憤怒不已,卻也只得帶著隊伍回了岸邊,硬著頭皮向田村少佐匯報,“報告少佐……支那人沒有留下尸體和物品?!?/br> “哦,”田村少佐皺了皺眉,“無妨……” “報告!”話音未落,秋山少尉匆匆而來,“少佐,在沿線發現了一些木筏……” 說著,秋山少尉猶豫了一下,“那木筏上面都是稻草人……” “稻草人?”田村少佐一怔,頓時勃然大怒,“八嘎,昨夜……” 打的是稻草人? “搬回來,”田村少佐強壓住怒氣,“統統搬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