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赤壁(四)
第二百三十章 赤壁(四) 甘寧的到來讓孤守江陵的周瑜擁有了主動出擊殲敵的能力,錦帆軍雖然遇到一些挫折,但元氣還在,而太史慈、黃忠、徐盛等部經過二十來天的休整,也基本渡過了連續作戰后的疲憊期。 在時機未到之際做出冒險的決定不是一個成熟的將才所為,而一味的被動挨打,等著敵人出招后再破招,也只是迫不得已的辦法,在經過長途撤退和苦苦堅守之后,周瑜終于能夠騰出手來尋找曹cao的弱點伺機反擊了。 機會雖然不會從天下掉下來,但卻可以由人送上門來。 就在周瑜苦思破敵良策時,昔日同窗好友蔣干忽然來到了江陵。 作為一個謀士,蔣干充其量只能算作三流;而作為一個間諜,他的表現同樣是不合格。 在同意擔當內間之后,蔣干沒有送出過一份有價值的情報,尤其是在曹cao聲東擊西進攻荊北的問題上,蔣干沒有一點事先的預感,要知道作為一個間諜,最重要的素質就是直覺和感悟力,就如許無名一樣,從陳留城獲得的一個看似平常的消息,他就能判斷出其中蘊藏的深層次的秘密,而這才是一個出色的間諜所具備的能力。 更要命的是在襄陽宴會上,蔣干慌慌張張的舉動讓他的行跡暴露在荀攸和程昱面前,面對已危機四伏的處境,蔣干竟然無知無覺,愚笨得派隨身小僮送信,這不是自撞槍口是什么? 最終,在荀攸和程昱的算計面前,蔣干一敗涂地,沒有別的選擇的他終于踏上了別人為他設計好的道路——到江陵傳送一個也許根本就不存在的假消息。 “曹軍于三日后偷渡過江?”按照荀攸和程昱的謀劃,周瑜在得到這個消息之后,必然會遣精兵在長江南岸包抄設伏,這樣一來江陵的防守就會空虛,因為周瑜手中只有一萬部隊,既要阻截他不可能留守太多的兵士。只要周瑜中了這調虎離山計,早已潛遁到江陵城外的曹軍就可以乘隙拿下荊襄軍事重鎮江陵。 然而,甘寧的到來卻讓荀攸、程昱的辛苦謀算落了空。 擁有在長江中縱橫無敵的錦帆軍,周瑜已不用調動守衛江陵城的其它部隊,更不需要費盡心力從南岸包抄曹軍。因為由錦帆軍順流而下,在江中攔堵這個戰法顯然更有殺傷力。 不過周瑜卻不打算用這最簡單的方法,在聽罷蔣干吞吞吐吐的陳述之后,他以從未有過的自信告訴屬下將領他要親自帶兵伏襲。 “子翼,汝辛苦了,這一次我要親自領兵出戰,全殲曹兵!” 蔣干神色先是一喜,隨后又憂心沖沖,他問道:“公謹考慮清楚了嗎?”蔣干喜的是周瑜中計,家中妻兒老小可保平安,憂的是這一次自己害了周瑜,做下這般傷天害理的事情,老天會不會報復他。 “子翼的話我如何不信,要是讓曹兵渡過岸來切斷我軍糧道,這江陵縱是再堅固,我軍困守孤城也守不住?!敝荑た粗Y干復雜多變的表情,朗聲道。 “那好。公謹多保重,我這一趟走得隱蔽,必須趕緊回去,要不然被發現了可不得了!”蔣干羞愧的作了一個揖,象逃也似的轉身出門。 周瑜看著蔣干離去的背影,臉上露出一絲微笑,方才他對蔣干說親自帶兵伏襲曹軍這倒是他的真實心思,只不過這伏襲的地點不是在巴丘附近,而是就在這江陵城外。 適才從蔣干忐忑不安的言談舉止中,周瑜已判斷出曹軍過江的消息多半不可靠,而情報既然是假的,那么蔣干傳達這個假情報的目的最大可能就是調動自己離開江陵。因為由烏林的曹軍大營至江陵,不過百余里的距離,對于擁有騎兵的曹軍來說,只是二個時辰的功夫。 江陵與江夏,就如同栓在長江上的兩個門戶,曹cao要想破除高寵的鏈式防御,最好的辦法就是拿下這兩座城池,也許這就是蔣干會來江陵的真正原因吧。 “甘寧,你速派出斥候船往巴丘一帶搜索,看看有無可疑的船只出沒!”稍臾,周瑜召集城中諸將準備作戰部署。 “黃忠、徐盛,你們立即整頓所部兵馬,備齊糧草,準備隨我出發!” “太史慈,你率本部留守,務必堅守城池,等我回師!” 太史慈遲疑道:“大都督,非慈有心推托,只是丹揚兵不過千余軍卒,守衛江陵怕是力有不逮!” 太史慈說的是實情,湖陽一戰讓他付出了慘重的代價,這可不是區區個把月時間所能彌補回來的,而且就算是臨時在江陵募兵也不能讓丹揚兵恢復元氣。 “子義不必擔心,就算城池真的有險,我也有妙計在手!”周瑜笑道。 一個優秀的統帥,必須善于在紛亂復雜的諸多線索中尋找出敵人的真正意圖,并進而謀劃出破敵的計策,對此周瑜并不缺乏智慧和勇氣。 在撲溯迷離的戰局中,他似乎已看到了曹cao一方的無奈與急燥。 夏口西,越來越急促的隆隆戰鼓聲摧示著一場惡戰的開始。 退,再退。 朱桓雖然沒有能擋住曹仁拼盡全力的攻擊,但他的部隊還是支撐到了賀齊的到來。 在一而再,再而三的連續進攻中,曹兵的體力幾近極限,長途的行軍、惡劣的氣候以及身處異鄉的孤獨,這所有的不利因素集中起來,足以讓最精銳的士兵疲憊不堪。 “進攻!”曹仁的聲音嘶啞不堪,他的斗志不減,他的身軀雖然依舊靈活,但跨下的戰馬卻已筋疲力盡。 “將軍,我的部下都陣亡了——!”一名頭上滿是血污的都尉跌跌撞撞的來到曹仁面前,哭喊著跪倒于地。 曹仁雙眼通紅的盯著這名都尉,眸中怒火中燒,他大喝道:“士兵都死了,你怎么還活著,站起來——,用你的刀,你的雙臂去殺死敵人!” “不,將軍,我們撤退吧!”都尉不顧一切的抱住了曹仁戰馬的前腿。 “你這貪生怕死的懦夫,留你只會擾亂軍心,殺!”未等曹仁說話,一匹高大的黑色戰馬旋風般卷過,刀鋒冰冷劃過那名都尉的頸項。 金甲黑袍,赤面黃須,正是曹彰。 “繼續進攻!”曹仁朝著曹彰點了點頭,舉刀大喝道。 連續突破朱桓布下的數道防線,就算是神力蓋世的曹彰也有些禁受不住,他奮力摧動疲憊的戰馬,率領著最后的千余士兵沖鋒著,刀光如雪,襯著點點腥紅,如同一幅潑墨的圖畫,身處絕境的將軍、視死如歸的兵士,在一聲聲吶喊之后,盡數躺倒在冰冷的地面,最終他們的身軀會沒入黃土,成為滋養和孕肓生靈的食物。 源于大地,又回歸大地,生命的輪回就在這無休止中慢慢前進,與之相比,一切的撕殺顯得是那么的可笑。 “??!”在好不容易閃過前面射來的箭矢后,幾近脫力的曹彰卻再也無力躲開空中砸落的巨石,一塊拋石擊中曹彰面門,戰馬驚駭之下前蹄揚起,將重傷的他掀落馬下。 “子文——!”曹仁痛聲大呼。 曹彰墜馬,目睹主將受創的曹軍士卒連忙搶下重創的曹彰,但卻為時已晚。剛勇果烈的曹彰曾率鐵騎縱橫幽燕大地,但同樣是他,卻不能在水網密布的江南沼澤地帶建立功勛。因為騎戰的迂回包抄,長途追擊在南方河流湖泊交錯的地方完全沒有用武之地。 “殺!”曹仁舉刀再呼。 進攻,再進攻,就算戰至最后一人,曹仁也不能放棄,只要擊退當前阻擋的敵兵,并順利突入江夏城內,駐防在對岸的曹cao大軍就能籍著高寵混亂的時機橫渡長江,就算強渡不成,最不濟的結果也可以焚毀高寵屯積在江夏的輜重,打擊敵軍的士氣。 戰壕與強弩,間或還有霹靂車飛射過來的矢石,冒著箭雨和砸落的石塊進攻的曹兵不斷的有人倒下,曹仁好不容易組織起來的敢死隊就在這連番的消耗中損失殆盡。不遠處,江夏的城垣已隱約可見,但曹仁卻再沒有力量前進一步,他的身邊可戰之士只剩下了不到四百余人。 前面,一大片青蒙蒙的顏色,這是江東軍卒甲衣的色彩。與之相比,曹仁這邊一小簇的褚黃顯得是如此的渺小。 “曹仁,汝已無力再戰,何不早早下馬投降!”一個帶著吳音的呼喝響起,是朱桓。 “哧!投降?”曹仁喃喃自語,他的臉上露出嘲諷的笑意。 “放下武器,降者免死!”勝利者揮動著兵刃,耀武揚威的大喊著。 曹仁回頭看了看身旁的將士,心中涌起一陣悲涼,這些士卒追隨自己東征西討,每一個老兵身上都立下過戰功,他們的大刀曾砍下過無數敵人的首級,但今天他們自己卻即將成為別人邀功行賞的道具。 “將軍快走,我們護著你殺出去!”一名親信侍衛拉住曹仁的戰馬,急呼道。 曹仁凄然一笑,過江的五千將士不是病死,就是戰死在沙場上,逃跑——,就算能僥幸回到江北,又能怎么樣?一個失敗的將軍,一個拋棄士兵逃跑的將軍,面對的除了嘲笑外,還會有什么。 “孟德,子孝在此告辭了!”曹仁摘下頭盔,下馬朝著江北遙望而拜。自從曹cao挾天子令諸侯大權在握之后,曹仁再沒有如此親熱的稱呼過曹cao的表字,但在這生離死別的最后,曹仁心中想念的不是那個權傾一時的大漢丞相,而是流淌著同宗同脈熱血的曹孟德。 曹仁縱馬前沖,刀刃在半空中劃過一道漂亮的弧光,只是這剎那的光芒終究無法對抗密密麻麻的箭矢落石。 “放箭——!”面對著曹仁和沖上來的最后四百名曹兵,朱桓與賀齊也露出敬佩的目光。 曹仁雖然敗了,但卻是值得尊敬的。 北岸,大漢丞相曹cao一襲白衣站在江邊,半個時辰前,正準備乘亂渡江的曹cao得到斥候的稟報,南岸夏口方向的喊殺聲已開始稀落。 “子孝——!” “還我黃須兒來?” 曹cao哀聲嘆呼,恍惚中他仿佛能看到曹仁和曹彰猶在不屈的撕殺。 可是,為什么擋在他們前面的敵兵越來越多,為什么沒有人前去增援他們?這一場大戰將更多的部隊卷入到殘酷血腥的殺戮中,苦苦尋覓破計良策的曹cao不明白,這些年為什么他的部下越打越少,他的兵卒會越來越沒有取勝的信心。 “主公,曹仁將軍和少將軍陣亡了!”程昱一臉的悲戚。 “仲德,難道這一切都是天意?”曹cao仰天而問,這一句話與其說他在問程昱,更莫說是他在質問蒼天。 天理何在,天道何公?曹cao不明白。 “主公,我們還有機會,周瑜已中了調虎離山之計,明日傍晚只要我們伏兵在江陵城外,就能一舉拿下此城?!背剃殴淖阌職獾?。 “仲德,你說這會不會又是一個陷阱?”連敗之后,曹cao忽然間沒有了往日的自信。 “主公,這樣消耗下去也不是辦法,與其慢慢覆亡,還不如睹上這一次?!背剃诺?。 “說得好。戰爭本是一場賭博,賭贏了我們大醉一場,要是輸了,大不了從頭再來!”曹cao攤開雙手,哈哈大笑。 患得患失本不是曹cao的性格,方才在知曉曹仁、曹彰戰死后曹cao一時亂了方寸,但很快他便重新振作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