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狹路
風,呼呼的在耳邊肆虐,凜冽的就像是刀子在臉上刮,可即便如此,但此時底下的場景根本無法讓山坡上的三人矮下腦袋,數十把火把將這不大的山拗口照的透亮,他們可以把底下所有人的動作看的一清二楚。 駿馬咴咴地時而打著響鼻,馬蹄子則是有些受寒地撩撥腳下。 兩方人都已經下馬,對峙在中間這“楚河漢界”的兩頭。 “我不知道你說的什么意思?!?/br> 郭尉由于過度的忍耐,使得嘴角的皮rou甚至哆嗦起來。 對面的陳弈很稀松平常的笑了下,并不答話,反而是他身邊一個混跡碼頭的小廝笑吟吟的排出人群來,他走到郭尉面前,看了他一眼,而后又莫名其妙的轉步篤到那些已被制服了的匪徒跟前。 他露了個笑臉,旁邊俱是皺起了眉頭,不明白這陳弈到底玩的什么花招。 “烏老大,怎么不在碼頭跑工,倒是有這閑心到這荒郊野外來做戲子了?”、“即便是用錢不夠,也不能出來做這沒羞沒躁的活兒,鐘老大之前收留你們可是約法三章了,可你們倒好,他老人家出了趟大名就無法無天了,要是等他老人家回來,我看你們是怎么個交代……” 這小廝在那兒冷嘲熱諷,而旁邊李霽、田蠡一眾已是不知該如何反應了,這陳弈居然知道這賊匪的來歷? 那小廝不斷的以這種居高臨下的語氣嘲諷,那賊首的臉色也是越來越陰沉?!罢f夠了沒有?”他幾乎咬牙切齒的從嘴里蹦出來話,可那小廝還不忘火上添油,“怎么。惱羞成怒了?一回三百兩,倒真是好算盤,難怪這幾天做工都不出力了……?。?!” 他話還說完,一道陰影以迅雷之勢從上斬下,瞬間就陷進了他的右肩膀,而后就像削豆腐似的一直往下劈下,最后……一條鮮血淋漓的胳膊飛出了原主人的身體。就像是彈簧一般的快速。等眾人反應過來時,那賊匪已經將手上的銼刀收了回來,只留下在地上痛不欲生的小廝和那條光禿禿的胳膊了。這剛才還頤指氣使的家伙現在完全成了可憐蟲了。 “啊——啊——”在地上不停打滾。 那撕心裂肺的痛叫甚至連躲在山巖后的李晏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這猶如厲鬼的凄慘聲音完全把李晏嚇懵了,他活脫歸活脫,可畢竟只是個十四五歲的孩子。眼下這種血rou橫飛的場面對他心理上的沖擊實在太大。甚至扒在巖土上的手都不自覺的戰栗起來。 “別緊張,后天還得踢蹴鞠賽呢?!?/br> 他把僵硬住的脖子往左邊轉過去,身側同樣匍匐著的書生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下面的場面,真的是一眨都不眨,哪怕是風吹的面前的蒺藜葉在他眼皮上撩撥,但也完全沒有讓他絲毫動容的地方。 這家伙…… 耳邊那小廝的慘厲聲還回響在山坳里,他說不出來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但自己的手卻慢慢恢復了知覺。變得不像之前那般只能僵硬著打擺子。 而底下的人也沒好到哪里去,這一切都太快了。甚至連剛才看守的那些郭府護衛都沒反應過來,這地上就已經活生生的躺著一條胳膊了,眾人驚愕的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半天說不出話來。 那些羈押的郭家護衛終于反應過來,趕忙要將這刀重新架上賊匪的脖子,不過這卻被陳弈一聲冷笑打斷。 “還演什么?” 他視線輕描淡寫的從那奄奄一息的小廝身上移開,“這人是汴水西碼頭上的小包工,至于這群烏合之眾……”他瞟了眼那十余個匪徒,“只是以前混不下去的江洋盜匪,被鐘延收留了后,就一直在這碼頭上做苦工,不過由于上月受某人指使,財迷心竅之下便是鋌而走險,竟干起了這劫人索財的下賤勾當……”、“不過這些烏合之眾充其量只是殺人的刀罷了,那背后指使之人才是首惡真兇,此人若是不除,那真是天理難容啊~~~” “我說……郭衙內,鄙人所言可是?” 在場之人哪個沒聽出來這話里的意思,他們不約而同的把目光轉向一直沒怎么說話的郭尉臉上,而郭尉也完全是鐵青了臉的模樣,似乎對于事情走向偏離預定軌道的一種極度惱憤。 李霽看了眼此時滿臉有笑的陳奕,心里不禁動搖,難不成這次的綁架案真是郭尉背后指使的?這……這……這是為什么?他這時候還是更愿意相信郭尉。 “你有什么證據說郭家郎君指使的他們,可別在這里空口白話的栽贓好人?!?/br> 陳弈笑了,“我還需要栽贓他?”不屑的輕輕搖頭,“李家少爺也是聰明之人,難道你不覺得這事情發生的有些蹊蹺?” “是有蹊蹺又如何?” “難道你沒發覺這一路來賊匪的行蹤都是郭大衙內最先發現的?從一開始李家娘子被劫后就都是郭大衙內散布的消息,有哪一條可用的消息是你們掘出來的?” “這……這…郭府平日眼線較多,消息自然是比我們靈通些?!崩铎V勉強找了個理由。 “那你們不覺得這一趟下來都太過順利了?之前幾個被綁的官家千金都沒被人救回,怎么偏偏你們這一趟下來就大功告成了,可是覺得你們比其余幾位大人家底深厚、手段更多?” “這…這……”李霽噎住了話,“或許是我們運勢好些,這……這也是說不定的事情?!?/br> “好,就算你們運氣好?!标愞淖呱锨皝?,對面郭府的護衛都有些局促,欲前不敢的反倒是退了一步,而陳弈卻是篤到了種家家將田蠡面前?!疤镒o衛~~”他看似恭謹的一笑,“鄙人有問題請教?!?/br> “請說?!碧矬怀林?,盡量掩飾自己的情緒。 “如果你是劫匪。在今天這大街小巷都是人的日子,會用這么輛破爛的跛車來裝人?”他這么說著,他手下的家奴已將茅草屋前的馬車牽了出來,果然是一跛一跛的車廂上下震動,看著極為顯眼。 “…是沒錢買車馬?還是……為了讓沿途的行人留下印象?”、“以便于我們郭大衙內能盡快追蹤上來?” 他嘿嘿的陰笑,對于這些……田蠡也是無從反駁,這確實不合常理。之前幾次劫匪綁架也沒聽說那劫匪的車是跛了一邊車輪的,他也不禁將目光望向郭尉。 “或許我們郭大衙內是怕不留線索就找到、會讓大家起疑,不過……下回可不可以使個聰明點的法子。你這般愚蠢……我這同窗好友可是痛心疾首的很啊?!?/br> 哪怕眼下陳弈說的句句在理,但是聽在對面李迥趙明誠等人的耳朵里,還是那么帶刺,他們當然不愿意相信這是事實。因為這就等于承認了自己被人當猴耍。再說陳弈這人說話的語氣也是讓他們極為無感的。 李迥排出人群來,目光如炬的與陳弈對上,“即便你說的這些有理,但也都是推測之詞,做不得對薄公堂的證據,所以還請陳家少爺自重,莫要空口賴人~~” 陳弈一笑,招呼了手下?!肮笱脙瘸鍪珠熅b,一回三百貫。我陳家可沒這么大魄力,我說的可對呵?”他哈哈的笑了起來,不知有多暢快,而對面的郭尉卻是從頭至尾的不發一言,這時陳府的幾個家奴已是和那群匪徒糾打了起來——對于是否搜身的問題。 …… 上面作壁上觀的李晏轉頭問蘇進,“這郭尉既然要綁我三姊,為何前頭還要花錢讓那些賊匪去劫持其他大人的千金?這不是多此一舉?” 蘇進臉色凝重的望著下面,“你若是站在他的立場想想就知道了?!?/br> 李晏一皺眉,想了半晌、才哦的說明白了,也就沒再吱聲。 …… 眼前的一切已經無需多言,田蠡李霽都是極為失望的把目光從郭尉身上移開。李霽則是背過身,用力的捏緊著拐杖,但臉上卻極為平靜,“我們先把安安救出來,其它的事情……”他沉了口氣,“以后再說?!迸赃吚铄暮挖w明誠也是沉默了起來,田蠡就更不用多說了,原本還以為是少年英雄,沒想到…… 山坳口里,冷風嗖嗖的吹著,似乎能把人的皮膚給刮破,沙子不斷的往臉上打,還有那零星的樹葉子,都卷死在了地面上。 場面冷寂的程度幾乎已經能用冰川來形容,正當李霽幾人準備推開草屋進里頭救人時,郭尉卻是面無表情的冷笑了兩聲,讓所有人停下了腳步,他低垂著視線,一抹黑色的陰郁浮在他眼眉上。 “看來以前還真小覷了你這雜碎,沒想到這回居然翻在了你這條陰溝里……” 陳弈不插話,就這么瞇著眼睛看他。 “既然如此……”他慢慢的抬起頭,那雙血紅的眼睛幾乎都要齜裂開來了,“那就把命交代在這兒吧!” 陳弈松開瞇緊的眼皮,退到自己陣營里,一招手,家奴盡出兵刃,而郭家護衛也是丟掉了之前看護的匪徒,全部聚集到郭尉身前。 郭尉一指對面,“一個不留?!?/br> “殺——”人潮涌上。 隨著地表兩撥人潮交接上去,混亂的場面讓那些無人照看的馬匹驚慌失措的四處逃竄,馬鳴聲嘶叫,馬蹄聲更是引得地表一片震動,很快……就傳到了地底的密室下,里頭那張矮短的破桌子“吱呀吱呀”的不?;蝿?,上面有一只陶碗跌碎在地,驚的底下那只癩蛤蟆也“呱呱——呱呱——”的啟動它那笨重的身體緩慢爬行。 最為恐懼自然是那幾個官家千金了,她們根本不清楚外頭到底發生了什么,對于未知的恐懼使得她們抱緊成了一團,并且蜷縮在了墻角里。 每一只陶碗被震碎下桌,她們就捂緊了耳朵“啊——啊——”的尖叫,頭頂的泥土也隨著外頭地面的急劇震動而不斷的松垮下泥沙來。撒了她們一頭,更是嚇的鼻涕眼淚都出來了。 眼下只有蜷在另一頭的李清照毫無所覺,泥沙同樣灑落在她潔白的衣裙上。不過她依舊是燙紅著臉頰昏迷不醒,嘴里微不可聞的喃喃著。 “店家……” …… …… 而此時,地面上的搏殺才剛剛開始。 躲在西面山石后的陳午和李晏都是張大了嘴,沒想到這兩撥人還真是說打就打,陳弈那頭雖然沒有郭家護衛的氣勢,但卻絲毫不妨礙他們揮灑弩箱里的弩箭,“嗖嗖嗖——嗖嗖嗖——”的弩箭像暴雨般密集的飛射到對面。在這么短距離的射程內,對面那些護衛根本來不及躲閃,一個接一個的捂胸倒下。而后面的同伴則是拖起前面的尸體擋在身前,不斷的往前推進。 “篤篤篤——篤篤篤——”箭矢應聲射入人體,那些尸體完全成了擋箭牌,這看在上頭那兩個小子眼里。就完全是令人干嘔的場面。 實在是太過殘忍了。 而下頭的田蠡見兩方動了真兵。趕忙讓其余人都退進到茅草屋內,“大家先往屋里避避??!”他這話剛說完,便是嗖的一支弩箭飛了過來,他下意識的一避,結果身后就響起了趙明誠痛苦的中箭聲。 “德甫!你沒事吧?” “快!把人先抬進屋!” 急急忙忙的十幾人都擠進了屋子,而那些賊匪們雖然也想進去,怎奈田蠡和幾個種家虎衛斷在后頭,雪亮的橫刀在他們眼前晃著。實在沒有心思在這個時候與他們再起什么紛爭,所以只能退守到一邊角落。但還是不幸被幾只亂箭射中,好在箭鏃上沒有淬毒,倒也只是些皮rou傷。 “你們幾個還看著干嘛!還不一起上??!” 前面郭尉朝他們一喊,這下是避無可避了,那賊匪左右思量了下,他們身份已經敗露,如果不幫郭尉的話,怕也是難逃海捕,于是咬咬牙…… “兄弟們,想賺錢的就得刀子上舔血,能活的下來,就有你們的好處!”、“一起上!” “砍了那幫軟腳蝦!”、“殺掉這群壞事的龜孫子!” 這群悍匪雖然武藝粗糙,但都是砍過人、跑過道的,所以論起殺人來、還真比一般的家府護衛要強,所以在他們加入戰局后,這原本一面倒的戰局慢慢的、居然開始僵持了起來。 “蘇大哥,你說這回哪頭能贏?” 干嘔完了后,李晏那小子還是忍不住抬頭往下看,郭尉這原本完全是受虐的一方現在居然硬是頂著箭雨殺了過去,在失去固有射程距離后,前排使弩的最先被人砍斃,或是貫穿腸胃、或是剁成幾塊,這種血rou的場面和沙場相比已經相差不多了,甚至由于雙方間過分的怒火和私利參雜,這手段也是殘忍到了難以直視的地步。 蘇進將自己那把弩箭壓在臂肘下,“現在就連他們自己心里都沒譜,我這個局外人又怎么能揣度的出來,不過……”他微微闔下些眼皮,“正所謂狹路相逢、勇者方勝,現在這時候,比的就是哪個更狠?!?/br> 風,從他們三個頭上吹過,相比較之前,居然有了些熱意在里頭,還有夾雜過來的陣陣血腥味兒,這讓李晏和陳午兩人完全不敢吱聲了,只是暗暗的、吞了口口水。 前排的弩箭手雖然盡歿,但是后排依舊凌厲,“嗖嗖嗖——嗖嗖嗖——”的往前迸發,不過不及剛開始那般密集了,但射程范圍內的殺傷性還是不容置疑,郭尉這頭的人努力的閃避,那些箭矢便徑直的飛到了茅草屋里,嗖嗖嗖的從柵窗縫里飛進來,那剛把趙明誠抬到墻角歇下的李迥不幸中了一箭,然后“哎喲~~”的捂著屁股直咧嘴,結果反倒是李霽和種家的虎衛將他們倆一起拖進到屋子最深處,這樣就不會被流矢誤中了。 趙明誠還好些,只是小腿上中了一箭,傷口也不算很深,田蠡給他取了箭鏃后做了一下簡單的包扎,總算能勉強扶著墻壁自己坐下,但畢竟是個文弱書生,這錦衣玉食的二十年多年來可沒吃過這種苦頭,此時他額頭直冒冷汗,小腿處傳來鉆心的疼痛差點沒讓他疼暈過去。 不過雖然他嘴里嘶嘶的痛吟,但說出來的話可完全不是這個味道。 “諸位不用擔心,此等小傷還奈不得明誠,明誠……呃!”痛的五官都擠到一塊兒去了。 “德甫,這回咱們可真是難兄難弟了?!眲偘瘟似ü缮系哪羌魇傅睦铄倪€故作愜意的趴著沖趙明誠笑,滿是泥沙的黑臉還真看不出是在笑。 這倆書生還可意氣風發的說說戰地風情,但田蠡和李霽兩人就沒這么好的心情了,外邊刀刀見血的搏殺根本不能讓人的情緒安穩下來,“嗖嗖嗖——”的箭矢釘在屋子的草墻上,完全成了沙場里的草垛子了,為了避免意外,田蠡將這屋里的舊木桌子豎起來擋在柵窗前,結果立馬就是“篤篤篤——”的三支箭羽釘到了桌面上,鋒利的箭鏃直接穿透桌面,卡在中間,那冰冷的箭鏃流露出一種令人膽寒的殺氣、籠罩在所有人心頭,不過……這總算是讓里頭不大空間得到了暫時的安全。 “對了,李家娘子被困在了何處?我等趕緊先將人救出來吧?” 在稍稍安定了后,趙明誠是第一個想起這事兒的,他顧不得腿上的箭傷,扶著邊上的草墻不停的翻找屋子的囚室,而其他人在短暫的恍惚后也是立馬反應過來,幫著一起四下尋找,這茅草屋子不大,一個轉身的功夫就有人找到了。 “這里有扇門,不過上鎖了?!?/br> 田蠡聞聲擠到人前頭,果然這茅草屋子的東南角有一扇較為隱蔽的暗門,他抽出腰間的厚刀將兩邊格擋在身后,而后一個深吸、“鏗鏘——”一陣火花下,一把銅鎖倆截落地。 李迥趙明誠一眾立即魚貫而入,這時也沒人顧得及傷勢了,隨著外頭的刀劍聲越來越稀薄,里邊人的心也慢慢揪了起來,所以手上的動作都變得更為焦急了。 這間內室沒有開窗,外邊的火光透不進來,所以是一片漆黑,等種家的虎衛點上火折子后,里頭的情形才清晰起來。 只有一張桌子和一張簡陋的床鋪擠放在最南邊,另外便只有滿地凌亂的草芥和雜物了。 “人呢?” “找到人沒?”,“這么小的地方都找遍了,沒見人???” 李迥和李霽兩人焦急地左右環顧,田蠡作為局外人稍顯鎮定些,“這里一定還另有密室,李家郎君勿要心急,這么多人一定能找到……”他這話還沒說完,前面拖著條傷腿的趙明誠已經興奮的喊了起來。 “這底下是空的!” 在身后眾人圍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吃力的將腳下那厚重的木蓋子揭了開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