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盛世浮華(九)
正月十五元宵,夜。 …… “這誰出的花牌??!敢不敢自己站出來承認??!” “不想出就不出,竟然在這兒侮辱封姑娘!” “那個姓陳的!自己站出來??!” …… 前頭的陳午雖然知道會有這種結果,但還是被這聲勢震到了。不過他這人就是有些倔脾氣,還就是吃軟不吃硬,一聲拍案、就是頂著這一片密密麻麻的討伐聲站了出來… “是我出的又咋樣!” 底下那一幫子人一直在后頭尋視,沒想到這人竟然從前頭的雅座站了出來,而且還是第一排最近的雅座! 許多人第一反應都是一愣,這…貴賓席的怎么可能…… 不過詫異只是一時的,很快便被滔天的怒意掩過去了,這已經擺明了侮辱封宜奴、侮辱擷芳樓、也是侮辱他們這些今天過來捧場的人! “一個小酒店的竟敢在擷芳樓撒野,來人!給我拿下這狂妄之徒!”有些有官身的便直接支使手下扈從上去抓人了… 陳午和他那三個兄弟馬上做起防御狀態,尤其是阿慶他們三個,更是心中叫苦,本來好好的就過來看個紅姑娘,怎么會攤上這檔子爛事! 正當要出簍子的時候,還是上面的封宜奴出面了。她從梨臺上下來,走到陳午一眾面前,掃了眼他們后,朗聲對這底下這近兩千余人說話… “大家稍安勿躁~~~” 女子清亮動聽的聲音出來,底下躁動的氣氛也稍稍緩和,最起碼那幾個準備上前的扈從是收回了步子。 “這位陳郎君……” 她微笑的看了眼陳午后才說,“是宜奴好友,今日過來捧場宜奴已是萬分感謝,如今愿為宜奴獻花,更是讓宜奴受寵若驚,這十朵鮮花寓意著十全十美,或許大家覺得數額不多,但宜奴以為其勝在心意,不以銀錢來輕賤宜奴……”女子慢慢的說,底下雖然明知道為其開脫,但也不得不暫時忍下來……“陳郎君~~”她看著陳午問,“宜奴說的可是你的用意?” 她頗有俏皮的沖陳午眨了眨眼睛,卻是讓這愣頭青不覺羞愧。雖然他確實沒有羞辱人的意思,但著實也是為了要自己面子才硬是塞了十朵鮮花,總歸還是自己做的不對……此時阿慶在旁邊不斷的蹭他手臂,示意他點頭說是… “這……這…”陳午嘴巴從未如此的黏巴過,“封…封姑娘所言正是……陳某心意?!边@句話出來,甚至讓他都覺得自慚形愧起來。 “咯咯咯~~”的女子一陣兒笑,而后面向底下道,“宜奴便知這是一場誤會,大家可勿要再計較于此了?!?/br> 底下這些才子書生,富商巨賈自然也是得給封宜奴這個面子,也就口頭上說幾句“封姑娘所言甚是得理”,剛想要把這一頁揭過去,可這門堂處卻傳來一陣突兀的男子聲音… “封姑娘若說這十朵鮮花是十全十美的話,那王某可就要送上百倍的‘十全十美’才能表達對姑娘你的傾慕之情了~~” 男子身后的扈仆隨即高唱,“小王都太尉子王縉、王衙內鮮花一千朵??!” 話音剛落,舉座俱驚?。?! 所有人的視線不約而同的望向那個束冠華服的王縉走進大堂來,他身后跟著十數個家仆,此時頂著眾人驚羨的目光走進來,到了最前頭那張無人的雅座坐下。 梨臺前報牌的那龜奴者怔了怔,轉而立即高聲唱:“小王都太尉子王縉、王衙內鮮花一千朵??!” 這便很是具有諷刺意味了,在場的眾人無一不是從低谷到**的走了一遍,可真是有意思。前頭那個獻十朵,后面就來人獻一千朵,若是不明真相的,還以為是擷芳樓自己搞出來的噱頭呢~~ 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強烈的對比,反到使全場第一次整齊的響起掌聲來。 “好!好!”聽說這次上元燈會cao持人就是王詵,那他兒子來擷芳樓,勝面多少還是加點的……想到這方面,下面的掌聲就更為殷切了。 “多謝衙內抬愛,宜奴受寵若驚?!狈庖伺巧锨熬戳艘槐K清酒。 那么,在此時此刻,面上最無光的應該就是獻十朵的某人了,而事實好像也是如此。 他雙拳緊攥著,兩眼更是連血絲都溢出來了,“姓…王…的~~”他一個字一個字的從牙齒縫里擠出來,旁邊阿慶三個趕緊掄住他手臂,“陳哥兒,你要冷靜!” 好像反應有些過于激烈了~~ 那王縉本來就與陳午挨著雅座,此下這么大動靜自然是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轉過頭來看陳午那張憤怒的臉,有些皺眉,好似是在回想什么…… 隨著哦的一聲后,居然笑了起來… “是你這小子啊……” 想來應該是很不錯的回憶,倒是別有興致的問話過去,“說來……你姊現在如何了?在陳留過的還好吧?” “你??!” 陳午一拳就要砸過去,不想卻被身邊那三個小兄弟死命的拽住,“陳哥兒!你忘了陳叔的交代嗎?”,“陳哥兒!你就聽一句勸吧!” 幾人好說歹說,終于是讓陳午安分下來了,只是那快被他抓爛的桌布還是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哼~~ 那王縉終于是收起了笑臉,冷哼一聲,轉過頭不去看陳午一眾。 邊上的封宜奴倒也是瞧出來這兩人互有間隙,不過還是出于主家的身份,算是做了個和事老。而后頭那些看眾還以為是陳午惱羞成怒,對其更是不屑。自己沒錢,還不準別人撒錢,最看不慣的就是這種嘴臉的人了。 這時,外面傳來飛報,鰲山那邊最新消息,高陽正店新出的一個雛兒爆了大冷門,竟然自出了一《鵲橋仙》,現在鰲山那頭都議論開了。此時這抄送從外邊的小斯那兒接過來,一群老儒書生趕忙圍聚起來一同鑒賞,結果均是點頭稱贊。若是僅憑詩詞功底,倒也算不得上成之作,只是這言詞俏皮不失內涵,純真又兼意切,而且結合當時的場景,可端的是天時地利人和之作。 封宜奴端著紙箋輕輕念誦… “說盟說誓,說情說意,動便春愁滿紙。多應念得脫空經,是那個先生教底?”,“不茶不飯,不言不語,一味供他憔悴。相思已是不曾閑,又哪得功夫咒你?!?/br> 雖只有短短的五十余詞,卻是句句自肺腑,出之自然。語言通俗、文意淺白,幾乎全用口語,有天然去雕飾之感,確實是難得的好文章啊~~ 本以為謝逸那《浪淘沙》已是上成佳作,卻是不想這高陽正店蟄伏已久,原來是要在這個時候推出新人來,倒也是煞費苦心。 正當這一眾才子書生愁眉不展時,在前頭坐著的王縉卻是笑著站了起來,風度翩翩的樣子。 “諸位勿要弱了我擷芳文會的勢頭,今日我與丁使一同赴會,想來丁使也不會袖手旁觀的?!蓖蹩N這話卻是說給旁邊與他一起而坐的丁仙現。 這丁仙現乃是這教坊司主管之一,今日本來也應該在鰲山露臺前幫忙,可是不想被這王縉死拖硬拽過來。心中雖然有幾分不樂意,但看在王詵份上,也不得不做這個人情。于是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下,他也是寫了一賦《絳都春》出來。 底下人互相傳閱,也皆是贊嘆聲。不愧是教坊司主管,在詩詞的運用上確實已經爐火純青,即然到不了傳世佳作的地步,但也值得他們這些后生學習了。 ******************************* …… 此時與擷芳樓隔金水河相望的遇仙樓大堂內,亦是一片燈火輝煌、人員涌動,歡呼、喝彩、鮮花,從沒有停止過。緇衣寬袖的士子書生展一張碧云春樹箋在案上,旁邊檀香裊裊,有人圍觀,有人沉吟。 適才高陽正店忽然力,一絕妙的女兒閨中詞令人耳目一新。這遇仙樓高起來的氣勢立即被壓了下來,讓這些前來捧場的才子們如何不心急? 這時正聚在前頭雅案上商議對策。 而文會臺上的徐婆惜也慢慢歇下舞姿,兩手邊的箏琴聲隨之而偃。 她托了托細滑的絲袖,蓮步向臺下眾席拜禮致謝,俯仰顰笑間、那燦星的眸子里似乎要泛出水來。結果自然是賺的下邊一片喝彩。 “徐姑娘舞姿舉世罕有,真如那月宮里的仙子一般,讓我等粗人大飽眼福!” 下邊酒酣意恬之時,堂口傳來鰲山飛報,“擷芳樓教坊司丁使出新詞《絳都春》~~” 前頭那幾個老儒才子正是愁,沒想到對面竟然這么快就有應招了。等那《絳都春》拿到手里,也不得不承認確實是有大家氣派,只是眼下卻更是愁,這遇仙樓越顯頹勢了…… ***************************** …… 宣德門鰲山前,抬眼望天,盡是啪啦啦的羽翅聲。 一群群的信鴿飛出去,那些傳抄內侍忙得焦頭爛額,不過還是及時的在鰲山前榜布各大酒樓最新進展。 “哇~~擷芳樓那邊有錢人可真多!” “小王都太尉的兒子一口氣拍了一千朵鮮花,可真是大手筆啊~~” “哈~~也不知道那陳記風悅樓是什么來歷,竟然給封宜奴獻了十朵鮮花,倒也是有兩分膽量~~” “以我看,指不定是遇仙樓過去砸場子的~~” 人群里津津樂道不已,這些可比詩作的優劣更為直觀,誰都能插上兩句話。 …… 宣德門城樓上的黃簾彩棚里,徽宗也是頗有興致的與向氏品談各大酒樓出來的詩詞,旁邊是幾個學士院的老學究,還是徽宗特意排了雅座,讓這些人上來一同品評詩詞。 “諸卿以為,當前這百余闕詩詞中,何為佼者?” 底下這一眾老學士相互間傳閱議論,而后由一人作為代表回應。 “老臣以為,這百余闕詩詞中,當以那高陽正店的《鵲橋仙》最有新意,雖不及那幾個老儒的文工,但不矯揉做作,更兼情意真摯,著實為上佳之作……”他頓了頓繼續說,“若再往下推之,當屬清真居士的《玉蘭兒》最為精雅,只是今晚礬樓文會不舉,是故不能作數,余下皆是紅粉旖旎之詞,雖文辭斐然,但實屬平庸之作?!?/br> 徽宗笑了笑,倒是沒有對這些老學士做過多評價。確實對他們這等修養而言,這民間的文會是看不上眼的,更別說這些功利性明顯的詩詞了。眼下把他們叫上來看座,更多也就是用來解解悶,只不過當他們說起清真居士時,到也是有了些談興。 “說起來這周邦彥也算是飽學之士,做個校書郎也實是可惜,今見其在如此情形下亦是不棄礬樓,倒屬難能可貴,那這樣……”年輕的皇帝確實還有些意氣用事,他招來身邊的內侍高班交代,“記下,讓睿思殿明日傳諭周邦彥,提舉大晟府?!?/br> 旁邊這些老學士算是對徽宗無話可說了,還以為是要拔進學士院了,沒想到卻是讓人家去管大晟府,也不知那周邦彥聽了后該喜該悲了。 徽宗望了望城門樓下,“那如此說來,今兒怕是那高陽正店要摘花魁了~~” 他笑著正準備吩咐身邊準備禮炮,不過就這時,下面又是急急遞上來詞箋,那內侍面上頗有些笑意,“官家,潘樓出情況了,您看看吧?” “潘樓?” 徽宗略有遲疑的接過來看,不是說那頭牌退居幕后了么,這又是怎么回事?難不成也出了不錯的新人了?他心中想著,已是慢慢的拆開來看,上面密密麻麻的一干字,等看完后,也是笑著下遞給那些老學究了。 “幾位老學士看看,可有何感想?” 對于潘樓的詩詞,這幾個老學士還是頗有興趣的。等看完這詩詞后,卻是均是哈哈笑了起來…… “那女子一向自詡先唐薛濤,如今看來,老朽可是真服了!當是奇女子也!” ****************************** …… “潘樓出詞了!” “不是說推新人嗎?這又是怎么了?” 隨著這最新的傳抄在鰲山露臺前公榜,這一下子可就熱鬧起來了,原本以為高陽正店要爆冷,沒想到卻是峰回路轉,一眾人擠破了頭要往最前邊蹭,卻是一定要弄個明白。 “究竟是怎么了?” “這次汐琰大家可是坐定花魁了!你們看,太有意思了這……” …… …… 露臺上教坊司的歌女不停的唱著各大酒樓新出的詞令,歌聲清揚、飄渺出去很遠。 官員彩棚處,對于這文會極為上心的公子哥兒亦是伸長了脖子在那兒看。原本那些潘樓的擁簇這時候終于是揚眉吐氣一番了,本來這礬樓退出,潘樓已經是毫無疑問的花魁了,可沒想到潘樓卻新推了一個叫崔念奴的雛兒,汐琰退居旁邊甘做綠葉。這可真是急壞這幫官家衙內了,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到潘樓街外搖旗吶喊。 不過現在可算是守得云開見日月了,旁邊那些擷芳樓、遇仙樓、清風樓的擁簇完全是萎靡下來,讓他們剛才在那兒叫囂。不過還沒等這些紈绔們得意多久,這身后便是他們父輩的訓斥。 “瞧你這點出息!一天到晚腦子里就裝這些東西,什么時候能給我上點心?課業都做完了?這月底的太學私試要是再過不了,你爹都保不住你繼續在那兒廝混!” 嘿嘿~~一個個吐著舌頭老老實實坐進彩棚里。 …… 隨著鰲山上的貢燈開始有黯淡的跡象,這燈節、也差不多迎向尾聲了……lt;/pgt;lt;/divgt; lt;tr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