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這事一直是壓在陳司懸心頭的頑石。 他進屋后坐在那用些濕透了枯枝木頭燃起的火堆旁烤火,滾起的濃煙讓他忍不住劇烈地咳嗽,連眼睛也熏得生疼,幾乎要很克制才不至于被熏出淚來。 陳司懸一邊咳嗽,一邊閉上眼睛。 眼下的境況很是糟糕,糟糕指的卻不是他自己,而是這個縣的老百姓。 醫食短缺,還有不知道何時會卷土重來的地動。巨石封路,要清理出來只怕得半個月的功夫,逃也無處可逃。還有些老百姓,眼見這會不地動了,以為暫時安全,折返回已成廢墟的家,試圖在那斷壁殘垣中尋摸出來一點吃食和一點家底,卻又被突如其來的動蕩吞沒。還有的人不過五六歲大小,家中親人俱亡,只知道不停地哭,沒有人會再顧得上他…… 這些原本都是可以避免的。 如若官府早些示警于民,早早將人疏散,至少那些人的命或許是可以保住的。 臨行前,父親將他的七言金令給了三哥。那金令是大俞朝當今圣上登基后親手贈予父親的,上頭只有寥寥七個字。所以稱作七言金令:見此令如朕親臨。 這個親臨,便直接有了先斬后奏的權力。 這枚金令這些年父親從未離身,而今交給陳司靖,誰都知道是何用意。 陳司懸知道三哥的脾性,當年陳司靖初去軍營時便被授予軍職,手下管著三百號人??v是這只有三百號人,他們也并不服他,都道他是世家子弟,無非是來軍營中混個一年半載后好回朝中混個武官當當。甚至有人設下賭局,賭陳司靖訓練幾日后就會稱病不干。 熟料陳司靖在軍營的每一日,不僅軍紀嚴明從不懈怠,更有雷霆手腕,凡有不服的人都可以挑戰他。他的威望,是他在軍營里靠自己一點一點拼殺出來的,后來更把這三百號人都練成了戰場里最所向披靡的刀。 但即便是如此,即便是他親自帶出來的三百精銳,說是有了兄弟之誼也不為過,但當年其中有一人肆意騎馬踐踏農田,屢教不改,陳司靖直接頂格處罰,親手行刑處死。 但凡涉及到百姓的事,陳司靖眼里容不得沙子。從來都是如此。這一點,陳家的子女,個個都是如此,個個都隨了陳國公。 陳司懸不用想象王原純會有什么樣的下場,只怕他的下場沒有那么慘,才叫便宜了他。 這些年陳司懸的殺心,也只動過兩次,一次是對著于介,一次是這個素未謀面的狗官。 心中這面對現狀難求出路的悲愴,還有對這人的殺意,倒讓陳司懸的咳嗽更加劇烈了。 陳司懸只覺得喉頭一陣猩甜,濃烈的血腥味充斥在口中,他忍了一忍,想將這股血腥味壓下。 但這并非是他想壓就能壓的,陳司懸哪怕已用極快的速度想封住自己的幾處xue道,這口中的猩紅還是吐在面前的火盆中,讓那要燃不燃的濕柴上添了幾分莫名的詭異。 陳司懸怔愣地看著那柴上的血,感覺自己渾身的力氣都在這一刻被什么東西抽去,他下意識從懷中拿出一方帕子擦了擦嘴角。 擦完后他又想起來,這是之前宋墨玉送他的。他的阿玉說她不會繡什么帕子,于是在繡坊挑了又挑,挑了一塊最好的素帕,在上面歪歪扭扭地繡了一個懸字。 而他剛才擦去的血跡,正在那個懸字上,看得讓人刺目。 陳司懸側耳聽去,聽到了陳平的腳步聲,他把帕子收了起來。 “公子,陳幕去組織人清理巨石了。我等已收到三公子回信。他們現下還與慈幼堂的人共在舒縣支援,已經分出人手過來,屆時兩邊一道清理路障,想來很快就有眉目?!?/br> 陳平回道。 慈幼堂是官民共辦的一處善堂,專門收容一些無兒無女的孤寡老人還有棄嬰。這次他們也加入到了隴州的救援中。 陳司懸點點頭,睜眼看向陳平,卻發覺他欲言又止:“還有何事?” “我剛才在外碰到璧山縣令何啟,他說這幾日忽然多了許多相同病癥的病人,極有可能是瘟疫。他們商議后打算把縣城往南的地方設成疫區?!?/br> “嗯。這疫病有何特征?”陳司懸問。 陳平的聲音相當艱澀,有些說不出話來:“公子……” 他亦是習武之人,洞察力不差,自然看到那柴上的血跡。 “我知道了?!标愃緫夷税肷瓮蝗婚_口,他抬起胳膊用袖口捂住了口鼻,“你先出去?!?/br> “公子!”陳平非但不退,反而還想上前扶他。 “退下!”陳司懸難得聲厲。 自這日起,陳司懸開始閉門不出,一應吃食都只送至門外。而他的謀劃和吩咐,都只由護在門外的陳平或者陳幕口述。 起初,陳平還能聽到里頭傳來的咳嗽聲,可慢慢的,連那咳嗽聲都聽不見了。送進去的那些吃食,也一日吃得比一日少。 陳平走遠幾步問來與他換班的陳幕:“那邊怎么樣?路幾時能通?” 陳幕臉上也沒有了以前的活潑,木然且僵硬:“至少……還要五六日?!?/br> 這場瘟疫來勢洶洶。高燒不退是最初的癥狀,很像風寒,是以并不很引人注目,一般會維持個一兩天然后自行退燒。到了第二階段燒是不燒了,但人會開始劇烈的咳嗽加上嘔血。第三階段則是身體腫脹,意識不清以至于產生幻覺。 到了第三階段,離死便至多只有一兩日功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