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5【陳公館】
前來重慶向政府請愿漲工資的三位聯大代表,分別是周炳琳、吳有訓和陳雪屏。 周炳琳,法學家,經濟學家,原北大教授,現任西南聯大法學院院長。 吳有訓,物理學家,原清華理學院院長,第一個獲得西方國家院士稱號的中國人——1936年即成為德國哈萊自然科學研究院院士。當年物理考5分的錢偉長,死活鬧著要轉攻物理,就是吳有訓破例答應的。 陳雪屏,心理學家,原北大教授,他未來有個女婿叫余英時。 這個要求漲薪的陣容配備是很合理的,經濟學家周炳琳負責分析經濟問題,心理學家陳雪屏負責給教育部官員接洽,吳有訓負責撐場面——畢竟是中國的第一個西方院士。 可惜,他們到了重慶以后,連陳立夫的面都沒見到,被教育部官僚各種敷衍忽悠。 無奈之下,三人只能到周公館請求幫助。 崔慧茀端來茶水點心,周赫煊招呼眾人坐下說:“我前兩天收到梅校長的親筆信,可惜始終無法找到三位先生?!?/br> 吳有訓說:“我們住在一家小旅館里?!?/br> 周炳琳道:“我們開始不找周先生幫忙,是因為要求漲薪屬于公事,是廣大教師的合理意見,不愿意摻雜任何的私人因素?!?/br> 周赫煊點頭說:“這個我理解?!?/br> 陳雪屏說:“可教育部那些官員始終推諉,一個個都說不能做主,讓我們去找部長陳立夫。問題是,陳立夫根本不露面,我們根本見不到他本人!” 周炳琳說:“周先生,我們此次來周公館的目的,是想請你代為引薦,安排我們和陳立夫見上一面?!?/br> “走吧,這就過去,”周赫煊開玩笑道,“我看三位先生挺著急的,現在去陳家,說不定還能蹭一頓晚飯呢?!?/br> 陳立夫住在巴縣,也就是后世重慶市巴南區。 離中央政治大學不遠,有一棟西式小別墅,那便是教育部長陳立夫的公館了。 周赫煊帶著三位教授坐船換車,還步行了一段距離,終于在快天黑的時候抵達目的地。 作為國黨cc系的兩大領袖之一,陳立夫的公館肯定有侍衛看守,想殺他的人多了去。門房也是個有眼色的,態度恭敬地問:“幾位先生有什么事情?” 周赫煊笑道:“我是周赫煊,找陳部長有要事?!?/br> “原來是周先生,請稍等?!遍T房立即進去通報,同時使眼色讓侍衛把門看好。 不多時,周赫煊幾人就被領進去,陳立夫哈哈笑道:“明誠兄來的正好,我剛準備吃晚飯。喲,還有三位朋友,都一起來喝幾杯?!?/br>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陳部長家的飯菜肯定很香?!敝芎侦訕泛呛钦f。 陳立夫說:“明誠兄太見外了,在家里不必稱呼職務?!?/br> 周赫煊笑道:“那我就冒昧喊一聲陳老弟?” “應該的,應該的,你比我年長,”陳立夫熱情地拉著周赫煊往里走,問道,“這三位朋友是?” 周赫煊介紹道:“這三位分別是西南聯大的吳有訓教授、周炳琳教授和陳雪屏教授?!?/br> 聽到“西南聯大”四個字,陳立夫頓時笑容一僵,隨即又恢復正常,哈哈笑道:“原來都是大學問家,今天寒舍蓬蓽生輝,一定要多痛飲幾杯?!?/br> “好說,好說!”周赫煊也跟著打哈哈。 吳有訓稍顯心急,迫不及待地說:“陳部長,我們這次……” 陳雪屏悄悄拉了拉吳有訓的袖子,笑道:“難得能夠見到陳部長一面,今天定要多多請教學問?!?/br> 陳立夫擺手說:“請教不敢當,我就一匹茲堡的碩士,學問肯定不如你們這些博士?!?/br> “達者為先,不能只看學歷嘛,”陳雪屏拍馬屁說,“陳部長主掌教育部數年,教育事業在抗戰之困難時期發展迅速,實為晚清以來中國教育的第一大功臣。我們都是搞教育的,陳部長對教育肯定有獨到之見解,這些都是值得我們學習的?!?/br>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陳雪屏一下子就搔到陳立夫癢處,難怪此人再過幾年就能做代理教育部長。很有可能,陳雪屏后來在教育部平步青云,就是因為這次請求漲薪跟陳立夫有了交情。 陳雪屏幾句話說完,陳立夫心中那點小小的不愉快立即消失,他高興的請眾人落座,還特地介紹了自己的妻子孫祿卿。 孫祿卿也是個文化人,此時擔任中央大學藝術系教授,13歲的時候就已經和陳立夫定親。雖是包辦婚姻,但夫妻二人非常恩愛,不過陳立夫悄悄養情人是肯定有的。 孫祿卿招呼大家坐下吃飯,主動跟周赫煊聊天道:“周先生,我對你可是慕名已久,婉容女士整天都說你好話?!?/br> “婉容也經常稱贊孫女士畫藝精深,你的水墨山水頗有獨到之處?!敝芎侦禹樋诖蹬?。 抗戰時期重慶的畫家不少,但女畫家卻不多,婉容和孫祿卿肯定是認識的,而且兩人之間的交情還非常要好。 孫祿卿笑道:“婉容前段時間從敦煌回來,突然畫技大漲,風格大變,惹得我都想去敦煌臨摹壁畫了?!?/br> 周赫煊說:“等抗戰勝利了,我來組織一個敦煌旅游團,到時候孫女士可要報名哦?!?/br> “那就說定了,我也一定參加,”陳立夫突然舉杯,“來,讓我們預??箲饎倮?,滿飲此杯!” 宴席的氣氛很快熱烈起來,眾人吃飯喝酒聊天,忙得不亦樂乎。 周炳琳和吳有訓好幾次想說漲薪的事情,但都被陳雪屏制止了,因為時機還沒有到位。 陳雪屏各種拍陳立夫的馬屁,周赫煊也走夫人路線,把孫祿卿聊得很高興。 酒過三巡,陳立夫已經有了些醉意,陳雪屏才突然長嘆一聲:“唉!” 孫祿卿問道:“陳教授為何嘆氣?” 陳雪屏說:“自抗戰以來,我難得能吃一頓這么豐盛的晚餐。想想我在重慶大酒大rou,西南聯大的同僚在昆明卻只能餓肚子,不免心生慚愧之情,故此感嘆?!?/br> “聯大的老師餓肚子?”孫祿卿有些不明白。 陳雪屏說:“聯大工資最高的教授,一個月也才470元,哪能不餓肚子?” “那么低?我們中央大學的教授……”孫祿卿突然意識到什么,立即閉嘴,扭頭看向丈夫陳立夫。 “咳咳,”陳立夫咳嗽兩聲,嘆息道,“抗戰艱難,財政有限,真是辛苦大家了?!?/br> 吳有訓終于憋不住了,說道:“陳部長,我們沒有別的要求,只希望西南聯大的教師工資,能夠和中央大學的一樣。都是教書育人,總不能厚此薄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