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贊嘆片刻之后，周老搖頭說道：“王觀，東西太貴重了，我不能收下?！?/br>
    “你不要，我要?！?/br>
    與此同時，常老又伸手把青花水盂拿了過來，手掌完全貼緊水盂的表面，仔細的感受上面的青花紋飾，輕輕撫摸之后，立即點頭道：“沒錯，就是蘇麻離青。雖然說有點兒殘缺，但是修補一下，也是非常不錯的東西?！?/br>
    “還好，只是在留白的地方鉆孔，沒有傷到紋飾恩圖案?！背＠险Z氣有幾分慶幸，然后抬頭說道：“東西我要了，小伙子你開個價吧?！?/br>
    “常老，這是送給周老的禮物?！蓖跤^笑道：“不賣！”

    “又不賣?！背＠蠚夂艉舻溃骸盎\子你不賣，水盂你也不賣，成心和我過不去是吧?！?/br>
    “常老，我可沒這個意思?！?/br>
    王觀連忙搖頭，然后帶著幾分狡黠之色，輕笑道：“既然您和周老是好朋友，這東西我已經送他了，您完全可以再讓他送您呀?！?/br>
    “讓他送我？”

    常老遲疑了下，就沒好氣道：“不可能，他的脾性我知道，比我還頑固不化。讓他收了你的東西再轉送給我，簡直比登天還難?！?/br>
    “你這是什么話?！敝芾嫌行┛扌Σ坏茫骸澳阕约毫R自己就好了，干嘛非要扯上我啊?！?/br>
    “難道不是？”

    常老反問起來，自顧說道：“再說了，幾個年輕人肯定是有事求你幫忙，或者說感謝你幫他們什么忙，才送你這些比較貴重的禮物。又不是讓你去偷去搶，有什么好推托的。送上門的好東西竟然往外推，已經不是頑固不化了，而是食古不化?！?/br>
    王觀等人聞聲，微微的點頭，覺得常老說得很對。

    “常兄，具體的情況你不懂，那就別亂說話?！敝芾蠐u頭道：“我就是幫忙題個跋而已，也不是什么大忙。相反還是我的榮幸，怎么能收禮物呢?！?/br>
    “題跋，題什么跋？”常老驚疑問道。

    “周老，東西已經裝裱好了，您先看看……”王觀連忙把卷軸拿了出來，準備轉移周老的注意力，免得他還糾結于這個青花水盂。

    俞飛白也連忙幫腔起來，不斷夸贊道：“周老，蕭大哥的手藝那真是沒話說，東西裝裱得非常的漂亮?！?/br>
    “哪里，就是一般的水平，是你們過獎了?！笔捝阶匀恢t虛不已。就這樣，一人一句，就把周老拉到了另外一張書桌旁邊。

    此時，王觀解開了卷軸的系帶，輕輕的把卷軸鋪展開來。

    “是什么東西……書法！”與此同時，常老也走了過來，低頭一看，頓時有些驚詫道：“水平不錯……不對，好字……”

    一瞬間，常老表情漸漸變得嚴肅起來，甚至于有幾分沉醉之色。

    說實話，這是一種很微妙的狀態，普通人欣賞一篇好的書法作品，可能就是單純的覺得好而已。至于好在什么地方，估計也說不上來。

    然而，真正具備極高鑒賞能力的人，卻是很自然的明白一幅好的書法作品，它為什么這樣精妙絕倫。而且注意到這些精妙的細節，往往比常人更加容易沉醉其中。

    “常兄，怎么樣?！?/br>
    此時，周老微笑問道：“能看出是誰的手筆嗎？”

    “肯定不是你?！?/br>
    常老慢慢清醒過來，隨口回了一句，然后掏出了放大鏡，仔細的觀察起來：“好像是新裝裱的，不過從紙的顏色看來，應該是古物?！?/br>
    “廢話，肯定是古物?！敝芾闲Φ溃骸暗枪诺绞裁磿r候，總應該有個論斷吧?！?/br>
    常老沒有理會周老，又繼續研究道：“王羲之的快雪時晴帖、謝生帖、月半帖，另外還有王獻之的鵝群帖和鴨頭丸帖……咦，有鈐??！”

    發現了淡淡的印章，常老立即精神一振，放大鏡對準印文一照……

    “興化魯公？”

    常老一愣，皺眉苦思道：“興化……魯公……有這號人嗎？這樣的書法水準，可以稱得上是大師的境界，怎么可能名不見經傳？”

    “想不出來？”周老悠哉問道：“要不要我告訴你？”

    “不用?！背＠蠑嗳痪芙^：“你能想到，我肯定也可以琢磨出來?！?/br>
    周老笑了笑，可不會告訴常老，當初他是取了巧的。畢竟，幾篇字帖與大觀太清樓帖粘連在一塊，很容易就聯想到主持修帖的蔡京。

    然而，現在幾篇字帖已經從書冊中取了出來，又裝裱成為書法長卷，少了幾個關鍵點，一時半會的，常老自然沒有任何的頭緒。

    不過，常老到底是經驗豐富的鑒賞家，發現在鈴印上沒有收獲，立即轉移了研究方向，從基本的紙質著手。

    “這紙……好像是澄心堂紙啊?！背＠献屑氂^察，發現字帖的紙質紋路斜側一邊，隱有龍鳳紋飾，頓時大吃一驚。

    “呵呵，現在才看出來，未免遲了點兒?！敝芾闲Φ?，一點也不懷疑老朋友的眼力。

    “哼，還不是你在旁邊叫喳喳，影響我的判斷?！背＠蠜]好氣道，同時一下子就鎖定了南唐兩宋幾個朝代。

    “魯公、魯公……姓魯的書法家似乎沒有多少。宋代的魯瀚，善詩、尤精于易，但是沒聽說他的書法好呀。南宋也有個魯宗貴，那是個畫家……對了，明代有個魯得之，好像也是個畫家，竹子畫得不錯，而且也擅長書法，難道是他？”

    常老博聞強記，自言自語列舉了幾個人，然后也十分躊躇：“魯得之，已經是明代人了，那個時候還有澄心堂紙嗎？”

    “呵呵，那我就不清楚了?！敝芾闲Φ煤荛_心。

    “不對，魯得之是錢塘人，和興化扯不上關系?！背＠像R上就推翻了自己之前的論斷，眉頭也隨之皺成了川字：“就沒有其他線索了？”

    “有?！敝芾虾眯奶嵝训溃骸斑@些字帖，原來是夾在一套大觀太清樓帖里面的?！?/br>
    “大觀帖！”

    一瞬間，常老腦中轉了好幾個彎，頓時拍手叫道：“蔡京！魯國公蔡京，興化仙游人，竟然是他……”

    “怎么樣，沒有想到吧?！敝芾衔⑿Φ溃骸斑@是他當年臨寫的大觀帖殘篇?！?/br>
    “無頭無尾的，誰能猜得出來?！背＠蠐u了搖頭，又低頭仔細打量字帖筆法，半響之后輕輕點頭道：“沒錯，書風妍麗，確實能夠看出蔡京書法的幾分姿媚?！?/br>
    “剛才你說什么來著？”

    適時，常老抬頭問道：“夾在大觀帖里的殘篇？其他篇章腐爛了？”

    “不知道?！敝芾辖忉尩溃骸斑@些字帖是夾在一個民國文人臨寫的大觀帖里，后來王觀發現了這枚印章，也感覺書頁的紙質有異常，讓我鑒定之后才知道是蔡京的手稿?！?/br>
    “哦?！?/br>
    常老恍然大悟：“難怪你剛才說他運氣好得讓人嫉妒?！?/br>
    周老笑了笑，他還沒說焦尾古琴的事情呢，不然常老也不會這樣鎮靜。又看了一會兒，常老后知后覺道：“老周，你這是打算給這幅書卷題跋？”

    “怎么，不行嗎？”周老笑道：“年老了，準備附庸風雅一把，常兄見笑了吧?！?/br>
    “見什么笑，這是好事啊。也難怪人家會以厚禮相贈，應該的嘛?！背＠宵c頭道：“外界不清楚，圈里人誰不知道你耿直的脾性。有你的題跋在，完全可以蓋棺定論這是蔡京真跡?！?/br>
    “常兄，你這話過了?！敝芾现t虛道：“這僅是我個人見解而已，要是誰有異議，歡迎他挑毛病。真理越辯越明，問題也是越辯越清晰……”

    “辯什么，有什么好辯的?！背＠蠐u頭道：“無論是紙質、書風、款識，甚至臨寫的背景都具備了，還有什么異議？”

    “沒錯，現在是萬事具備，只欠東風了?！焙鋈恢g，俞飛白冒了出來，雙手捧著一支毛筆，笑嘻嘻道：“周老，就看您的了?！?/br>
    “嗯？”

    周老愣住了，他還沒回書房拿筆墨紙硯出來呢，哪來的毛筆。才想著，他忽然看見旁邊的桌子上，唐清華在滴水，蕭山在研墨，王觀卻把幾支毛筆用水泡軟了，正提起來捋毫呢。

    “你們這是……”周老頓時明白了，這幾人趁自己沒注意，就把買來的筆墨硯全部拆封使用了，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事實。

    “周老，正事要緊，其他瑣碎的事情就不要理會了?！庇犸w白笑道：“蕭大哥，墨好了就拿過來，周老準備舐毫吮墨了?！?/br>
    “稍等，馬上就好?！笔捝叫Φ?，執著一塊墨錠，手腕均勻用力，十分平穩的研磨起來。過了一會之后，他才停下了動作，只見硯臺之中多了一汪漆黑油亮的墨汁。

    “好了……”

    蕭山吁了口氣，立即把硯臺托了過來，小心翼翼放下。

    “你們呀，這樣的行徑和無賴有什么區別?！敝芾蠠o奈一笑，事到如今，再埋怨也沒用，他干脆拿起了俞飛白中的筆，手指微微捏了下毫鋒，就搖頭說道：“換一支兼毫過來?！?/br>
    “來了！”

    俞飛白眼明手快，一個轉身，手里就多出了一支兼毫毛筆。

    此時，周老拿了筆，稍微沉吟之后，稍微提了提衣袖，就執筆蘸墨，又硯田上舐了一舐，然后懸空凝滯，隨之落在長卷空白的地方書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