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后方晟回憶起朱正陽這一年兩次改變人生軌跡的偶遇，覺得偶然當中有必然。

    首先發生的時機恰到好處。

    大換屆以來京都新一屆領導班子加強黨員干部監督，加大對貪腐官員的懲治力度，有錯必查、有查必處，震懾官場整頓干部隊伍的同時，的確也相當程度暴露了機制中的弊端，影響領導干部形象。

    因此來說從京都到地方都急切需要樹立正面典型，傳遞正能量，鼓勵出現更多把群眾利益和生命安全放在心上，敢于攻堅克難，認真履行職責，始終保持旺盛的精力、蓬勃的朝氣、無限的活力和干事創業的激情的好干部。

    對朱正陽來說，則是酒香不怕巷子深。

    早在黃海任基層辦事員時，朱正陽就堅信“天道酬勤”四個字，這種信念之下，朱正陽空降三灘鎮后和方晟一起跑村場、下車間，成天在田埂、魚塘奔波，切實掌握第一手數據，為后來在經濟方面大放異彩打下堅實基礎。

    早早確立發展經濟是為官的第一要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朱正陽的優點是心宅仁厚，方晟屢屢提及并贊賞這一點，也確實為朱正陽帶來好運。

    在官場，級別越高越修得鐵石心腸，在升遷提拔的道路上雖談不上“血染紅頂”，但跨過同僚失敗的身體大踏步向前在所難免。

    這樣看朱正陽以身犯險搶救傷員行為，方晟自問同樣出身平民階層，遇到類似場面也是做不到的。

    緊接下來，京都電視臺分三期在晚上黃金時段新聞后的社會焦點播出朱正陽事跡報道，京都八大黨報喉舌、所有門戶網站全力跟進，掀起來了一輪“向正陽市長學習”的熱潮！

    坐在電視機前，想到萬洲小商品城爛尾事件險些在京都電視臺播出，方晟不禁苦笑：

    兩個好兄弟，一對好市長，因為運氣境遇竟有天壤之別！

    朱正陽正在享受榜樣效應帶來的巨大榮耀和一系列不可言說只能意會的好處：年終所有國家級榮譽幾乎囊括、中組部已悄悄進行一輪秘密考察并列入準備破格提拔對象、省委省正府各項政策均對綿蘭傾斜以便朱正陽交出靚麗的成績單等等。

    這個過程中即便存有敵意的省委宣傳部長李濤都知趣地不提黃海系問題，一來朱正陽事跡是最高層直接批示，有強烈的正治需要和宣傳需要；二來誰都能看得出同為市長，朱正陽可能要搶在方晟前面提拔，黃海系已成為包袱，朱正陽甩都來不及怎會繼續依附？

    無形中，強大的宣傳機器將朱正陽與方晟分離開來，只從江業新城說起，對朱正陽在三灘鎮的經歷略過不提。

    此時方晟仍枯坐辦公室，思考萬洲小商品城爛尾工程善后問題。

    柏景然回到郜云，在各個部門碰得鼻清臉腫。各項整改工作都已到位，如他預感的那樣，檢查人員到現場又發現新問題，又下達限期整改通知書。

    沒完沒了背后必有玄機！

    靠自己在郜云的影響已擺不平了，柏景然只得請省供銷合作社副主任表弟出馬，通過上層打探消息。

    曲曲折折之后，郜云市委終于有人放出話來：叫柏景然管好在郜云的事，別到處惹麻煩！

    柏景然霎時就明白，根子還出在鄞峽萬洲小商品城爛尾工程！

    因為郜云市委領導班子外地人居多，且大都輾轉在多在多地任職，一時半刻查不清到底誰使的壞，但柏景然斷定十有八九與方晟有關。

    原本憑著書面協議和徐峰的軟肋，柏景然自信能跟方晟斗到底，但京都電視臺的后路已被阻斷，包副臺長剛剛被宣布雙規，不管如何糾纏沒法把事態擴大化。

    思來想去，柏景然拿起手機給于正打了個電話，一反常態且態度謙卑地表示這兩天要正式談談萬洲小商品城的事，準備徹底了結。

    于正立即請示是否從之前幾十套方案里選三套相對成熟合理的，方晟起初點頭同意，等于正離開后琢磨了會兒還是覺得不妥。

    柏景然固然急于了結鄞峽這邊的事，但不代表愿意放棄既得利益，只是在先前漫天要價基礎上微微退讓罷了。

    所以……

    看著桌上轉動的地球儀，方晟腦中浮出一套全新方案，事實上與徐峰談話時就隱有雛形，如今更加清晰而已。

    周五下午，柏景然匆匆來到鄞峽，沒喘氣就與于正展開正式會談。

    “柏總，經向方市長和華市長請示，最終有兩套方案供您選擇。一是合作開發，正如去年起斷斷續續談的各種投資方案，大致方向是引入實力雄厚的資方介入萬洲商品城的轉型和改建……”

    “對商品城前途我全無信心，不想再搞任何形式的商業開發?！卑鼐叭粨u頭道。

    “第二套方案是資產置換，是方市長創造性的全新思路，不知柏總有沒有興趣？”

    柏景然不置可否：“說說看?！?/br>
    “首先咱們共同對萬洲小商品城作個評估，呃，把柏總所有投資損失都計算在內，包括逆資金流收益，這樣就形成一個債務……”

    “市正府出面收購？”

    “正府不會直接干預市場，”于正道，“假設有第三方資產管理公司收購萬洲債務，與旗下抵債的地皮進行置換……”

    柏景然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問：“是不是商業用地？哪個方位？總價值多少？”

    “只是做一個理論探討，柏總稍安勿躁?！?/br>
    柏景然老臉一紅，訕訕道：“我也想早點解決問題啊，時間拖得太久了?！?/br>
    “簡而言之資產管理公司相當于二手商品交換平臺，大家拿自己不用的，跟別人換需要的，達到整合資源優化資產組合的目的，在這個過程中，由于估值差異肯定會產生價差……”

    “我不可能多掏一分錢?！卑鼐叭徊患偎妓鞯?。

    于正笑道：“不掏現金也可以，萬洲小商品城加比如說一幢廢舊廠房或全套進口機械換一塊地皮，總價值溢出，地皮持有者要返還現金的，不過換得的地皮就屬于合伙性質，將來做什么用途要協商一致?！?/br>
    “唔，合伙的事兒通常干不長，還是單獨持有好?！?/br>
    “柏總認同資產置換方案？”

    “這個……”柏景然思考足足四五分鐘，攤牌道，“如果置換資產是地皮，我同意展開合作；其它就算了?！?/br>
    柏景然覺得憑空冒出的資產管理公司八成是市正府的幌子，實質還是正府收購，不過用所謂資產置換作為幌子罷了。

    “既然這樣，咱們就沿著資產置換的思路走下去，”于正道，“目前資產管理公司手里有兩塊地皮，一塊遠了點，位于市區最北端靠近郊區的地段，也有優勢，那就是七百米外就是高速公路入口，左側有個人工湖，環境優美交通便利；另一塊在市區東南區域，昌東商廈右側，附近學校、醫院、酒店等服務業一應俱全，是興建商業住宅的黃金地段?！?/br>
    “聽起來都不錯，怎么落到資產管理公司手上了？”柏景然生性多疑，很不放心地問。

    “兩塊地皮是同一個主人，在鄞峽拿了好幾塊地都進入實質性開發階段，”于正解釋道，“原因在于涉及債務糾紛，因為資金鏈緊張拿不出現金，被對方鉆了法律空子進入執行程序，委托資產管理公司進行處置，如果兩個月內尋不到買家就要公開拍賣了?！?/br>
    “對賣家來說寧愿拍賣吧，能賣出更高的價格哩?！?/br>
    “要是流拍，按規定三個月內不能再拍，賣家承擔的風險更大?！?/br>
    柏景然點頭認同：“兩塊地的價格呢？”

    “根據初步預估，市郊的地皮與萬洲價值相當，市區呢懸殊較大，可能柏總還要掏個**百萬……”

    “太高了，太高了，”柏景然連連搖頭，“我要請省城評估公司做資產評估，值多少不是你們說了算?！?/br>
    “那是當然，招商局只提供思路，具體要由柏總跟資產管理公司談，最終什么價格、怎么交易以談判結果為準，正府不介入?！?/br>
    所有一切還不是正府說了算？真虛偽！柏景然暗暗罵道。

    為避免省城公司與地方正府串通，柏景然先后在省城和銀山各找一家資產評估公司，測算的結果都差不多：

    如果拿萬洲小商品城與市區地皮置換，柏景然要多掏將近1000萬元差價；

    如果與市郊地皮置換，柏景然只須償付200－300萬元左右差價。

    已是最好的結果了，柏景然暗自盤算。以方晟六親不認的脾氣，斷斷不可能捧出一大筆現金收購那個爛攤子，現在貼了點小錢，轉了一大圈還是弄到一塊地皮，還不錯吧？！

    至于萬洲小商品城半拉子工程，經過資產管理公司幾次置換最終由徐靖遙接手，追加投資兩千多萬改造成倉儲中心，用于周轉舟頓－鄞峽－綿蘭三地大同城快遞包裹。

    簽好置換協議，柏景然隨即跑市里相關部門承諾六個月內實質性開建商品房住宅小區，萬洲小商品城爛尾工程引發的麻煩總算告一段落。

    不能用巧合來解釋，這邊麻煩了結，郜云那邊一系列“復驗”也順利通過，“景發”旗下門店得以陸續重新開業。

    從停業整頓到恢復營業，短短十多天柏景然損失一千多萬，心中滋味苦澀難言。

    幸好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能拿到正處于上升勢頭的鄞峽地皮也算沒白折騰這么久。

    【作者***】：為增強交流，及時了解溝通朋友們的意見建議，本人創建“官場先鋒書友會”微信群，微信號：jimesh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