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以為自己愛冷幽漓，愛的不過是她的容顏，不過是她身后的白月國，所以在她容顏逝去的時候，可以那般絕情的不去看望她任何一眼。

    直到她的去世。

    當幽藍宮傳來了冷幽漓的死訊，當尸體都沒有給他留下半點的那一刻，他的靈魂宛若遭遇重創，他的心智似乎也跟著一道逝去。

    那個時候秦皇才終于明白，其實一直都沒有停止過愛冷幽漓。

    揚唇緩緩一笑，帶著滿滿的嘲諷，似乎是瞧不起自己，亦似乎是瞧不起顧清淺。

    “你的說法或許是對的，可全都是不全面的，我愛你娘，卻并不愛長生，這些年來我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為了找尋比白月國更加誘人的寶藏，好讓所有人忘卻這神陸大地還有一個白月國。

    還有一位白月國公主而已。

    只是在你阿娘死前這些是我自己都不曾想過的事情，一開始我以為我是貪戀長生的，直到得知你娘再也不可能出現在我的眼前了，我才驚覺，沒有了她，我連我自己也沒有了。

    你以為你和顧溪的動作我都不知道嗎？我只是累了，不想要跟你作對而已，因為你是她的女兒，我不管你是我的，還是鄴王的，在我的心里，你都是她的女兒。

    只要是她的東西，我都會替她守護好。

    只是往后我不能也無法再替她守護你了，太醫說我最多還能活一個月，清淺，答應我，推遲你們的計劃，讓秦國的百姓過一個好年，讓我最后做一個月的好父親，好皇帝好不好？”

    秦皇看著顧清淺，一字一句，句句肺腑。

    顧清淺的心不知道為何，在這一刻突然變得好疼好疼。

    就好像那日冷幽漓的去世，就好像那日得知清兒的去世......

    許久許久都沒有說話，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輕輕點了點頭。

    “聽說你的愛人沈煜來了秦都，除夕夜宴帶上一起吧！”秦皇最后跟顧清淺說了一句話。

    她再一次的點頭。

    出宮的路上她一直都在想，這個秦皇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他似乎無所不能，竟然能夠察覺連顧溪都不曾察覺的沈煜進城。

    他又好像一無所知，對于很多很多的陰謀他都一點反應都沒有。

    可是這這些知道與不知道之間，他只是說出了他想要知道的，至于那些沒說的，并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知道而已。

    顛覆秦國，歸還屬于西晉的國土和財富，這些到底是對還是不對，半年沒有好好想過的事情，今夜顧清淺終于認認真真的思考了一下。

    回到公主府的時候，沈煜已經處理完他的事情了。

    他就站在府門口等待著顧清淺的歸家，一看見她的馬車出現，便迫不及待的走到馬車身邊，親自將人給抱進了屋子。

    顧溪就坐在綠梅樹胖的涼亭下喝茶，他的茶水香味撲鼻，若是在平日顧清淺一定會去喝上幾杯。

    可是今日她竟似乎沒有聞到，連個招呼都沒有跟顧溪打，就這樣被沈煜報道寢殿云雨了。

    二人屋中的燈時明時暗，顧溪從前院走到其窗下，又從窗下走到前院，茶水變成了酒，酒又變成了茶，二人卻始終沒有出屋。

    整整一夜，顧溪就好像魔怔了一般，在這公主府的每個角落里無所事事的徘徊，眼角始終掛著淚，可那滴淚卻久久沒有落下。

    很有意思的是此刻在皇宮的秦皇，也差不多是顧溪的這副狀態。

    他始終在望著那副冷幽漓的畫，畫中人一襲白衣，站立在山花爛漫之間，笑容清冷絕艷。

    那是秦皇第一次見她。

    所有人都以為是他拆散了冷幽漓和鄴王，卻不知實則是鄴王拆散了冷幽漓和他。

    一開始救冷幽漓的便是秦皇，只是那時候的他已然有了妻室。

    且尚未入住東宮的他還需要找仰仗公孫家的扶持，所以唯恐王妃公孫氏對冷幽漓不利，他拜托自己最好的兄弟鄴王前去照顧。

    誰知道他這一去就因為冷幽漓的貌美領了秦皇的救命之恩，冷幽漓將其當做恩人相處沒多久便對其心生愛慕。

    而那段時間正是秦國的多事之秋，儲君的位置遲遲沒有定論，滿朝文武大多都是心思不定的墻頭草。

    一個雨夜，他發現了先帝寫下的立儲詔書，竟然是要傳位給最小的汝王。

    他想到做不了儲君沒法登上九五之尊之位的自己將會面臨的下場，也就果斷用枕頭捂死了先皇。

    這是他親手了解的第一條生命，死者是他的親生父親。

    每每想到那個夜晚，秦皇就會想到那張不可思議的臉，以及那雙怎么都沒法閉上的眼睛。

    他知道他的罪孽，所以這些年來他尋求最富饒的寶物，最華麗的宮殿，最奢靡的生活……

    只是為了在享樂中忘記那個人，那張臉，那雙眼睛。

    而支持著他在噩夢中繼續前行的，便是冷幽漓。

    每當他覺得活不下去的時候，只要能夠看上她一眼，就可以忘記那個夜晚許久許久......

    可是現在她去世了，那些噩夢便開始接踵而至。

    不僅僅是他的父親，還有御林軍副統領一家，相爺一家，張大人一家......

    自己的弟弟汝王一家......

    那些被他親眼見證的死亡實在是太多太多了，多到他現在只要一閉上眼睛，就全是烏泱泱的黑腦袋掛在煞白衣袍上的幽靈......

    “我從未告訴你實情，不知道弟弟是否曾跟你說過，倘若你知道救你的是我，不知道你還會不會逃。

    假如你不逃那些死掉的人就不會死，你的族人、親人，還有無數無辜的百姓......

    他們原本都不應該死，他們每一個人都可以好好的活著，都是你，都是你跟鄴王，是你們害的他們！”

    秦皇將桌上的東西用力一掃，除了那副畫，所有的東西全都四散飄零在了地上。

    憤怒平息，便是無窮無盡的寂寞，想念，自責，甚至是想要結束，徹底的結束自己的生命......

    “我不是一個好帝王，父皇說的對，比起我的沖動暴力，阿寶才更適合做這秦國的皇。

    可是適合又怎么樣呢？只要是我想，就沒有什么得不到，皇位如此，冷幽漓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