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4章
“你是誰?”祝陰問那神音道。 “我是天磴的回聲,是冤死者的鬼語?!?/br> 易情喘著粗氣笑道:“我看此處與其說是天廷,倒更近似于陰府?!?/br> “天廷和地府本就是同根同源的。上天磴要受剝皮棰髓之苦,下地府則要經刀鋸斧斫之痛,兩處有何不同?”神音道。 “有何不同?”“有何不同?”浮在空中的嘴巴們嘰嘰喳喳地笑了起來。這些嘴巴是曾行天磴的凡人和星官留下的殘肢,如今上神霄無望,只余深重怨氣。它們模仿著易情與祝陰熟識的聲音,以天穿道長的口氣道:“蠢徒兒,你永世也上不得天磴!”又學微言道人悲悲戚戚地啜泣道:“快回來看看老夫哇,觀里的人皆死絕啦!” 一張張嘴巴蠕動著,叫道:“大司命救世不得,是個孬種!”“大司命尸位素餐,兇年連延!” 它們仿得惟妙惟肖,易情心亂如麻,只覺其聒噪??陕犃诉@些尖辭利語,鬼群竟開始擾攘躁動。它們忽而開始大叫,如蛟吼鼉鳴,似爆發的山洪般涌上天階。易情倏地慌了神,他剜下血rou,向鬼群拋去,可眾鬼僅停滯了一剎,旋即又有一波后浪淜湃而來。 易情猛然捉住祝陰的腕節,因之前獻出尾巴的緣故,祝陰的人形缺了左足,走得極慢。易情咬緊牙關:“祝陰,咱們這回又要跑了,你抓穩些!” 祝陰點頭,緊緊回握住他。兩人心中忐忑,廓天天階極險,若是在這天磴上拔足飛奔,說不準會骨rou迅速糜爛??删o要關頭,他們卻顧不得太多。 剎那間,惡鬼像夜幕一般蔽日干云地落下來,伸出利爪撕扯著易情。易情感到身后探來千萬只手爪,伸來數不勝數的血盆大口同時撕咬著他。他感覺自己如今已千瘡百孔,后背骨rou支離。 快一些,他要再快一些脫離鬼群。易情冷汗涔涔,大叫道:“天磴,你在嗎?” 神音悠悠地道,聲音里似帶著笑意:“我在?!?/br> “我將我的五臟六腑的一半獻祭給你,幫我拖住惡鬼!” 剎那間,劇痛像一團烈火,在身軀中熊熊燃燒。易情頓時口齒溢血,痛苦地呻吟了一聲。但從始至終,他都緊握著祝陰的手,拖著斷腿,不顧一切地向前飛奔。前有神威,后有厲鬼,待那駭人的鬼氣漸遠時,他闖進了一片血霧。 血霧之中,前方伸手不見五指,易情總算能略松一口氣?;剡^頭去,卻見惡鬼們正聚于天磴之下,埋頭分食著一團血rou模糊的物事,那應是自己的臟腑了。放眼望去,目之所及之處皆是一片烏泱泱的鬼首,猶如汪洋。疲憊感涌上來,易情忽而站立不穩。 “祝陰,你沒事罷?”他問道。 血霧里傳來祝陰的聲音:“師兄,祝某沒事?!?/br> “你沒事便好?!币浊榭攘藥茁?,只見血水淅淅瀝瀝而落,像決堤的洪流于自己口中涌出。他虛弱地道,“咱們走罷?!?/br> 然而祝陰又重復了一遍,“師兄,祝某沒事?!?/br> 那語調平靜而機械,易情一怔,倏地轉頭望向血霧?!白j??” “師兄,祝某沒事?!弊j幚^續說著。一種不祥之感涌上心頭。易情低頭去看自己拉著的祝陰的手。從方才起,他便覺得不大對勁。祝陰太輕了,將其拉出鬼群也毫不費力。這一看,易情頓時眼瞳驟縮。 他看到自己牽著一只斷手。 厲鬼們在天磴下分食血rou的聲音沸反盈天,他沒能將祝陰從鬼群里拉出來。血霧漸漸散去,易情望見眼前有一只漂浮的嘴巴。那是在廓天天磴上留下的星官的殘骸。 此時那只嘴巴正惡意地笑著,模仿著祝陰的聲音,對他道: “師兄,祝某沒事?!?/br> 第七十五章 穰歲不祈仙 易情喪魂落魄。 他懷抱著祝陰的斷手,踉蹌向前,如行尸走rou。惡鬼磨牙聲響徹云霄,他不敢回頭,怕會看到已不成人形的祝陰。他知祝陰為何不反抗,這段天磴上任何寶術皆不起效,他們如今皆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祝陰怕他再自戕,索性將自己獻祭于天磴上。 可這樣一來,和千萬年前一樣,他又變回了孤身一人,獨自攀爬天磴。 褡褳越來越輕,他用盡了所有的療傷金津,然而止不住皮rou潰爛。他余下的手腳、五官、臟腑一一在神威之下腐爛,到了最后,他一無所有。 易情摔落在天磴上,他已無行走的雙足,從很久以前起,他便是靠著一小截仍有知覺的手腕爬動,可這也因獻祭而失去了。痛楚像潑火落背,炎日灼頂;似霜華覆體,冰寒刺骨。仿佛有千萬惡鬼自四野八荒而來,咬住他的血rou,將他分食。數以萬計的利刃將他開膛破肚,無形的鈍刀一層層剝落他的肌膚,鐵釬仿若自眼中穿進,直釘入腦髓。疼痛猶如長波大浪,悶頭將他吞噬。 然而這疼痛卻抵不上孤獨給他帶來的萬分之一的恐懼。因沒了雙目、雙耳、鼻嗅、口舌,他墜入一片無邊的黑暗中。唯有痛楚在提醒著他自己一息尚存。似有巨大的碾磨從天而降,將他碾成一灘血泥。本應在地獄里的群鳥飛來,呱噪著在他身邊盤桓?;瘅傩续B破頭飲血,食髑髏鳥啄食頭髓,食舌鳥吃齒根rou,拔齒、食喉、咬肺、破心、食脾、叼腸、飲髓、斷脈、吃皮、拔甲、飲脂、裂筋、擢發,他被漫無止境的酷刑折磨。到了最后,他被分食一空,只剩下一粒塵土般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