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6章
第六十六章 穰歲不祈仙 年歲如流水落花而去,匆匆不待人。 九霄之上光陰輪轉,烏飛兔走。紫宮初繕、新帝登基仿佛已是一段蒙塵往事。天記府寂對煙霞,嘉樹吐翠,府里卻易了主,不見當年的玄服少年。 此時,灰墻灰瓦的文昌宮里正擺著兩張紫檀描金椅,一張椅上坐著個著大紅官衣的白面大仙,手里把玩著象牙朝笏;另一張椅兒上則是位額頂高隆的老者,兩人正是如今把持天道的祿神與壽神。 隨年歲消磨,他們眉宇里的陰險卻愈來愈重。祿神把玩著未點燃的冬青釉香薰,嘆道,“已過了萬余年了!” 壽神同有感慨,動情地道,“是,自大司命那小子被貶后,咱們已享萬年清福了!” 兩位一品大仙如今得持泰阿,在朝中如日中天。時光如洪流,磨平了朝野中人對他們昔日惡行的記憶與怨氣。然而他們卻始終記得一萬零五百一十四年前的那一日,他們如草芥般倒于天磴上,而那玄衣少年俯視他們丑態時的屈辱。大司命cao動了他們的命理,命他們只有有所改悔、愿為天下生民赴湯蹈火時,方可踏上天磴。 然而沙浪怎可成澄波,朽質又怎能成玉心?三神在天磴上掙扎千百年,心中滿是對新帝與大司命的怨懟,竟從來未能踏出一步。而神威如烈風繁霜,無情摧壓,教他們一次次筋斷骨折,身首分離。 直到有一日,祿神披著血衣,氣喘吁吁地道:“不能再如此蹉跎日子下去了!待咱們走上神霄,紫宮也早更名換姓啦!” 其余兩神氣喘如牛,直不起身:“雖說如此,你又有何辦法?” 壽神的目光狡獪地落在福神身上,像扭纏的毒蛇,他也如吐信一般咝咝地道: “那法子便是——代受其罪!” “代受其罪?”福神不解其意,“老朽是聽過凡世有勢家在攀天磴時會攜些鉗奴同行,令神威施加于其身,從而自身得保??稍蹅冞@里哪有能代受神威之人?” “福神老弟,你還不明白么?”祿神也一同冷笑,“能代受神威的人,眼前不便有一個嗎?” “是誰?” 兩根指頭陰惻惻地指向了他,祿神與壽神哈哈大笑?!啊悄?!” 一剎間,福神的臉由紅轉白,又變得青紫,他明白了眼前的二神在計劃著何事,毒虎相殘,瘋犬互害,如今他們卻將戈頭調轉向了自己! 福神喃喃道,“不,不,咱們怎可骨rou相殘?你們不能這樣做!” 祿神卻微微一笑,拔出軒轅劍。福神緩緩后退,狼狽地在石磴上跌了一跤。劍光?如流火,頃刻間斬落福神雙腿。血花四濺,老神只得痛叫伏地。 “為何不可?福神,咱們也是多年的交情了,最后再幫兄弟們一把忙罷?!钡撋竦?,“你且在此受著神威,等咱們上去了,坐回一品大仙之位,你將重重有賞!” 三人份的神威頃刻間重壓于身,福神的身子如被鞭桿抽打的氣毬般爆裂開來,五臟六腑飛濺一地,變作一灘rou泥。 福神在神威重壓下登時喪命,而祿神與壽神卻周身一輕,他們并無慈悲地望著階下血rou,扭頭拾級而上。壽神嘆道: “看來,即便咱們有心要賞,他卻也沒命消受啦!” 在那之后,耗費千百年歲,祿神與壽神終抵九重天。神霄之上已然改頭換面,香宮寶閣輝煌金碧,霞云如錦,香花似海。幾乎無人再記得當年三神所犯惡業,只知他們曾為紫微中的大仙。他們洗凈頭面,住入遣云宮,假用別名,混作新來的星官。他們預支了凡間往后數千年的壽祿,買通眾仙,讓司列星君上報,欺瞞太上帝道他們是與以往的福祿壽不一樣的神官,如此四處打通關節,竟也坐回了原來的位子。兩位老神又竊了媧皇泥,捏作福神模樣兒。那泥人便是他們攜在身邊的傀儡,平日里看著便是慈眉善目的福神,實則一舉一動皆由他們所掌,竟也無人能看出端倪。 他們也曾與大司命打過幾回照面,因他們有意用術法改過頭臉,也刻意不去近前,大司命似是未認出他們來。試探了幾次,祿神與壽神卻驚覺如今的大司命似是對他們全無記憶,后來他們方知大司命魂心碎過一回,補繕魂心之后,丟卻了過往的回憶,人變得愈發冰冷,只與眾仙公事往來。 然而福神不在,便無人去理人間福禍之事。盡管福神貪墨成風,卻也勉強不教吉兇失度。尤是在扳倒大司命之后,那紛繁復雜的命理更教眾仙頭疼。久而久之,凡世漸漸福禍失衡,寅吃卯糧,大淵獻之歲頻迭而來,茅封草長,一片荒敗景象。 新帝對此而震怒,頻頻宣福神進殿。然而一只泥傀儡,如何能理事?縱使祿神與壽神頂著那泥偶人兒巧舌如簧,卻也改不了人世荒煙蔓草的事實。 月籠瑤池,清光如霜。太微宮中,太上帝在書齋里踱步,方從到頂書櫥里取出一冊天書,突而身形搖晃一下,扶著夔龍紋條桌,氣喘連連。 勢星官稟過后,少司命入了太微宮,走進書齋,卻見太上帝扶桌蹙眉,臉色蒼白。 “你怎么了?”少司命慌了神,拋卻所有對待帝王的禮儀,趕忙奔上前。 太上帝卻搖搖手,對她道,“勢星官送來了湯藥,你替我接一下?!?/br> 少司命到書齋門口,勢星官正恰捧著木托前來,她接了木托,將藥碗端進房里,掩了門。那藥漆黑而彌漫著清苦之氣,如一只不祥的黑洞。太上帝將藥碗拿過,看也不看,徑直傾到了天藍釉花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