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7章
北辰星君率先拜道:“全聽恩人吩咐!” 眾星官紛紛下拜:“全聽恩人吩咐!” 柱史星官抬起臉,虔敬地道:“敢問恩公臺甫?” 那少年沉默了片刻,他一襲黑衣,像一個深沉而可怖的黑夜,降臨在眾星官面前。然而柱史星官卻看見他眼里閃著光,那是黎明的光。 “不才文堅?!鄙倌晷枪匍_口?!白忠浊??!?/br> 第六十二章 人不信由命 文堅走出朝會殿,快步趨往天記府。 但只走到半道,他忽而額上冷汗涔涔,慌忙入樹蔭里,扶著槐樹緊揪心門,顫抖了許久,哇地一聲吐了一口血,鮮紅的血跡像煙火,在地上一串串綻開。他松開手,掌心卻已一片殷紅,原來那漆黑首服下身軀早已滿是鱗傷,衣衫被血水浸透,方才他盡十二分力強撐,方才沒教星官們看出來。 少司命正恰走過來,看見他倚在槐樹下痛苦地喘息,慌忙奔上前,道:“你這是怎了?” “還能怎么了,紫宮里有多少塊磚,我身上便少了多少塊rou?!蔽膱詥芸戎?。書寫天書需付代價,他身無長物,便只可以血rou作交換。 少司命愕然張目,半晌愣愣地搖著頭,道:“難為你了!” 她趕忙掐了個祛病訣,又往他身上點道,“寶術,枯木生花?!表暱涕g,光點像螢火一般飛落文堅周身,將那創傷一點點縫起。 文堅臉上略回了些血色,少司命扶著他,松了口氣,又喜笑顏開道,“方才你在朝會殿里頭說的那番話真妙!那伙兒豺狼被你堵得無話可說啦。我仔細想來,還是覺得我之前所為不妥。若你真登了帝位,他們指不定怎么合伙來磋磨你。但你若痛責他們,不與其合流,便能獨踞天記府,再慢慢來整修紫宮?!?/br> 文堅說,倚著樹緩緩坐下,“我想修繕的并非紫宮,而是人的魂心。我有一故友身死魂碎,我欲讓其復生,但無論如何嘗試,他皆長睡不醒?!?/br> 少女的眼里如飛鴻般掠過一絲輕薄的悲哀。她問,“既然如此,那你為何還要費力去修葺紫微?” “讓那友人復活,是我的愿望;可讓這天上天下皆無禍難,卻是他的心愿。九重霄也是這天地里的一部分,我是在遂他的愿?!?/br> 文堅如今是一品仙官,魂心已受瑤池重淬,身上的傷轉眼好了大半。他艱難地站起,顫顫巍巍,如枝梢枯葉。 他說,“只是他心懷蒼生,悲憫黎庶,我卻與他不同,我未找到一個為寰宇生靈獻身的理由。他愛眾生,我恨凡人,這神的位子還是由他來坐的好?!?/br> 一陣清風拂過,翠葉旖旎輕動。文堅仰首望著槐蔭,一剎間竟恍了神。在葉間陸離的光點里,他像是看見了無數對小泥巴燦爛而明亮的眼,有的喜,有的悲,于是他恍然發覺,小泥巴已逝世了許久了。 少司命并不言語,過了片刻,問道,“你用我的天書去復生你那相好了么?” 文堅沉重地點頭。 “是我未與你說清楚。我是少司命,我那天書只司新生與繁育,不可讓人復生?!?/br> “那待告身下來后,得眾星官認可,我憑著大司命之力,是不是便能使人起死回生?”文堅的兩眼卻一亮。 少女只是悲涼地微笑著,看著他,那笑容如一抹嘆息?!安皇歉嫔淼膯栴}。一紙文書,怎能決定你的力量?當你夠格做大司命時,你自會有那生死人、rou白骨之力,可若你不夠格,便遲遲不會擁有那力量?!?/br> 這話像一記悶錘,捶得文堅一陣頭昏目眩。他愣怔地想,原來自己即便得了諸星官的認可和鈐印,也依舊不夠格,無法擁有大司命之力么? 少司命拍了拍他的肩,“我得先給你潑盆冷水,生死之界難逾,哪怕是大司命也不可悖此天理??偠灾?,你且拿著我那天書寫寫罷?!?/br> 文堅用袖抹了把臉,趔趄著站起,兩只眼紅紅的,像是血被揉進了眼里。 “你不是說,你那天書也不能使人死而復生么?” 少司命笑了:“但你可以以此讓人人得獲新生?!?/br> —— 一盞孤燈在天記府書齋中閃爍,像在暗海中飄蕩的一枚小帆。 燈光照亮了鋪于紫檀案上的橫紋紙,其上灑落著梅花似的血點。一個清癯的人影正一手執筆,一手以紈素捂口,艱難落筆。 文堅顫抖著,一遍又一遍地在天書上試寫他可能與祝陰相見之處,可墨跡卻也一次又一次地在下筆之后消失。寫字越多,他流血便越甚,絕望感攫住心頭,像有一個人在耳邊對他不住地道:不可能,你不得與其重逢! 突然間,燈花綻裂,爆豆似的一響。文堅猝然站起,兔毫筆滾落一旁。 天書上終于落下了一行字,清晰可辨。天書上寫下的詞句終會成真,也便是說,這件事篤定會發生。 那行字是:大淵獻之歲,見于紫金山下。 文堅雙眼一亮,本如死灰的瞳眸中重燃火光。 自此,天記府中的座燈與油燈無一夜歇過。東風花草、細雨春蕪畫滿了漏窗,文堅伏案草文,秉筆直書。夏筍崢嶸,榕須垂地,在風中飄搖,如蕭蕭長發,文堅在槐蔭里抱書淺眠,時而驚起,又埋頭再書數字。秋月含輝,迷煙泛浦;孟冬十月,云峰清苦,他旋研烏墨,挑燈疾筆,不曾停過。 他嘗試著開始在天書里書寫整個世界,那是一項比修葺九重霄更為浩大的工事。千千億億條緣線交錯,他需將其羅織成網。不知覺間,時光如川河而逝,他搭建好了地基、柱礎,世界漸有了雛形。那是一方有別于此世,又格外美好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