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有個著云氣紋大袖裙衫的女子拿過攤上的黃符,吃吃笑道,“小郎君,你這禳婚符有用么?能不能教我早些尋到好人家?” 書畫攤后的那人笑道,“姑娘可買下一試,貼于家中,不出七日保準有效?!?/br> 那姑娘從荷包里取了些銅錢,放在木桌上,拿嬈媚的秋波勾他,“我聽聞你這兒還有一件仙術,能給自己與心上人之間牽上緣線,不知小郎君可為小女子施否?” “姑娘的意中人姓甚名甚?”那人取出天書紙殘頁,點了朱砂,問道。 “不知小公子你尊姓大名?” “敝人文堅?!?/br> 云氣紋裙的姑娘喜色飛上眉梢,撫掌道,“不錯,就是文堅。你快快將我的名兒同文堅連上紅線?!?/br> 那人無奈,似有些不耐,卻仍強笑道,“姑娘,敝人賣字不賣身?!?/br> 周遭圍看著的女眷一頓唏噓,似是頗為失望。又嘰嘰喳喳地看了會兒熱鬧,方才戀戀不舍地離去。人散了,小泥巴方才擠得上前去。只見木架上貼滿七拐八扭的黃符,符紙在風里輕揚,露出其后之人的俊秀面容。 文堅正低眉研著墨,神色沉凝,眉眼如素凈的山水畫兒。他身形清癯,一襲白衣如明月積雪。 小泥巴望著他,一陣恍惚,不知覺間,那欺壓自己的魔頭已長成一位如花似玉的翩翩少年郎了。 非但如此,為了掙修葺觀閣的銀錢,他如今已會對旁人作出笑臉了,哪怕本就心不甘情不愿。 “你怎么來了?”文堅抬頭,看見是他,十分錯愕。 “我……我心里轉好了些,下山來散散心,順帶看看你這兒需不需幫手?!毙∧喟蛽现?,很是歉疚。文堅一定將他失落時的頹態看在了眼里。 “不過掙一二閑錢,還無需勞動你?!?/br> 小泥巴卻先發問:“你哪兒來的天書紙?” 文堅一愣,旋即臉紅,吞吞吐吐道,“出文府前……我偷偷藏下的,一直藏在貼身香囊里。不過只數張,多的卻是沒了。要不是急著用錢,我倒沒打算用的?!?/br> 拿天書紙用在掙幾個破子兒上?小泥巴哭笑不得,他總算明白文堅為何如此寶貝自己的那香囊了,天書折起時便如蠶絲軟絹,可疊成小小一片。他湊過臉去看,只見木桌上確攤著一張殘頁,有一半已寫了些名字,其間用朱砂畫了紅線。 文堅解釋道:“畫了緣線后,便如赤繩系足,可成一件媒事。我憑著這半張天書,倒掙了不少銀子?!?/br> “你畫了紅線后,真能教那男男女女你儂我儂,花前月下起來么?” “我畫了幾對兒,確是不賴?!蔽膱岳湫α艘幌?,“他們見了另一個,便立時似干柴遇了烈火,生米煮成熟飯了,直愛得死去活來?!?/br> 小泥巴望著那天書紙,嘖嘖有聲。他撫著下巴,忽問文堅道:“我也想寫一寫,成么?” 文堅雖不大樂意,可看他方從失卻親朋的痛苦里走出來,便不情愿地點頭,“你不寫甚么傷天害理的事兒便成?!鞭D首去青磚上晾曬方寫好的字符。 見他不顧自己,小泥巴頑性忽起,他走到木桌前,蘸了墨,先寫了倆字兒:“易情?!?/br> 又瞧了瞧文堅,他仍背對著自己,悶聲撫著青檀宣的皺角,小泥巴放心下來,再寫倆字:“文堅?!?/br> 他膽大包天地蘸了朱砂,將他倆的名兒連起。 可扭頭看去,文堅卻無甚反應。 “易情?”文堅忽回過頭來,眉頭緊蹙。小泥巴嚇了一跳,慌忙擱筆。 “怎……怎的了?” “你今夜想吃甚么湯水?”文堅問,神情平淡,一如既往?!拔蚁热顸c白蒿來,你吃得慣么?” 見小泥巴點頭,他便撲著灰起身走開了。甚么天雷地火、郎情妾意的模樣兒,半點沒有。叫賣粗貨泥人的貨郎走過來,蝴蝶車推過去,遮住了文堅瘦削的背影。潮潤的青石巷里,小泥巴怔怔地聽著犬吠,半晌無言。 小泥巴失望萬分,心里卻忽一顫。莫非文堅喜歡人時的樣子,同如今所差無幾么? 不對,心境變化的應不止是文堅,他自己也應受天書影響,對那廝一見鐘情方是,然而如今卻一切如常,淡如白水。若非天書不起效,那便是情愫早已結下,不知在許久以前,他們的緣線已然牽定。 他望了望那畫了紅線的天書紙,忽一陣心慌。 于是他趕忙揉皺了,將天書紙狠狠塞進了嘴巴里。 第五十一章 弱羽可憑天 傷痛在時日流逝間漸漸被撫平,然而畢竟創口仍在,那痛楚依舊會不時復作。 夜里,小泥巴從板床上翻身起來,靜靜坐著。文堅在身旁淺眠,零落的月色如蝶,棲在他頰邊。他們在攤棚中搭了簡陋床凳,以蘆絮為衾裯。涼風灌入棚中,他們瑟索發抖。月光清冷似水,槐柳葉在風里輕顫,無數葉片的影子在沙沙地互吻。 小泥巴望著空寂的黑暗,突地心里涌起一股哀涼。那黑暗如血盆巨口,將心中歡喜吞湮,于是他掛記起在朝歌時的年歲,方覺歲月如流,一去不返,于是淚滿襟衫。 文堅醒來時,只見他面龐半明半暗,然而淚色晶亮如星,他不安地爬起,叫道:“易情?” “我忽而在想……成神也無甚意義?!蓖蝗恢g,小泥巴道。 他兩眼晦暗,如熄火的殘燼?!拔冶疽詾殍T得神跡,上了中天,便可從心所欲。誰知不僅仍屈居人下,還挽留不得親朋性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