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2章
舌頭似打了結,小泥巴磕磕絆絆地道。 紙燈籠搖曳著,紅光猶如絳唇,輕輕吻在地上。無人過訪的荒林中,老木交覆,奇石險拔,迷陣子坐于其中,笑容亦幽森凄涼。 “是。我雖為妖軀,卻仍是人心,若要延壽,便得攫人身中陽氣。師父與道人亦如此?!泵躁囎訃@息道,“我等在人間三百余歲,如今便似世間殘穢,即將死滅。不若由你動手,將我們除去,也算得辦了天廷的差?!?/br> 心頭似被鈍刀臠割,哀傷如低回煙雨,籠于胸臆。小泥巴頻頻搖頭,喃喃道,“不,不。我不會對你們動手?!?/br> 淚珠聯翩而下,他哽咽道,“我做不到!你是我的友人,我憑甚么對你刀劍相向?” “憑我是你的友人?!泵躁囎訙睾偷匦?,“即便你放我一時,旁人卻不會放過我。比起死于生人之手,不如將性命斷于你手上,更教我心安?!?/br> 淚水自面龐滑落,一滴滴墜進地里。不知覺間,小泥巴已淚流滿面。 迷陣子敞開臂膀,一點微弱的光自心膛中涌現。那光芒猶如殘照,即將湮息于黑暗。小泥巴方才知曉,師父所言不假,游光鬼會將自己的魂心露給自己看。 “這便是我的命門。你以手中的銀鎏金劍刺破,我便能不再為禍紅塵?!泵躁囎犹谷坏氐?,“只是我想求你一件事,再予我多些時候?!?/br> 他扶著靈璧石,抖抖簌簌地站起,向天穿道長躬身延請。 “師父,請罷。您應還有些話要與易情說?!?/br> “不錯?!卑滓屡映领o地道,“易情,隨我來?!?/br> 她款款提步,如一陣清風掠過荒草野藤。她向山門后的白玉臺走去,衛水粼粼發光,環抱山林,宛若一圈泛白的傷疤。明星爍爍,像無數靜謐的眼,注視著他們的身影。 天上淅淅地落下幾粒雨點兒,落在小泥巴額上,慢慢爬進眼窩里。他抿緊了唇,握緊了銀鎏金劍,跟著天穿道長走向白玉臺。 他們在臺上兩側分定而站,天穿道長平靜道,“易情,我授你的‘定風波’劍法,你已習會了么?” 小泥巴心口堵住了似的,他抽噎著點頭。 “那便好。如今是為師檢校你功課的時候了?!?/br> 白衣女子提起紙傘,道: “拔劍,以‘定風波’劍法殺了我!” 她神色淡然,沉靜無波??尚∧喟椭挥X五雷轟頂,剎那間,手中的皮鞘若有千鈞之重,他悚震不已,拼命搖頭。 心神大震之下,周天風云作變,狂嵐自遠方而起,呼嘯而來,聲勢浩大,仿若宸儀出征??耧L拂起女子的雪紗裙,天穿道長如一片楊花,似隨時要被吹去。 她唇角微勾,那冰僵的臉上難得地現出一點笑意。 “這便是我予你的最后一次考驗。易情,此夜過后,你便出師了?!?/br> 小泥巴依然搖頭,愴然淚下。 “提起劍來,這是你師父的命令?!碧齑┑篱L道,“也是你娘親的命令?!?/br> 這話仿佛一把剪子,將小泥巴心弦剪斷。他正悲慟欲絕,忽見得眼前寒光一閃,天穿道長卻已將紙傘撐開,傘面化作利刃,如蝶般蹁躚于空,相繼向他飛來,直襲心門。小泥巴猛然一驚,趕忙抽劍作抵!傘刃疾迅,光如絲絳,只聽得當當相交聲不絕于耳。轉瞬間,小泥巴身如玄鳥,輕靈躲閃,已在如雨攻勢中接下百來招。 “師父——”他悲傷地開口。 “閉嘴,專心對劍!”天穿道長低喝,眉頭緊蹙,“將你所學示予我看!” 她一式“鸞鳴鳳奏”,足尖一點,身輕體飄,踏著風勢而起。紙傘在手中一旋,一張傘面化作一點流光,落入手中,卻變作了一柄白玉蠶文劍。兩劍齊發,雙管齊下,將小泥巴殺得退避連連。 小泥巴狠咬牙關,就地一滾,繞到她后尾,拔劍欲刺,可終究心中不忍。誰知天穿道長似背后生了眼,兩肘向后一捅,用劍首重重擊在他胸腹間。小泥巴飛跌出數尺,狼狽翻倒,口齒流血。 雨點濺落,白珠匝地。白衣女子站在他面前,冷淡地道。 “你若不殺我,我自來殺你。別忘了,如今的你是天廷靈官,而我是無名妖鬼。我與你之間,注定不可共生?!?/br> “娘——” 天穿道長的神色微顫,然而瞬息平復。 “站起來,易情?!彼坏?。 一瞬間,她的身形如輕煙而出,縹緲鬼魅。傘尖在雨中一旋,雨珠似萬針齊發,砸向小泥巴。 “——你若不站起,誰來頂天立地?” 夜色如縫得密不透風的黑布,他們在其中橫沖直撞,苦不得脫身。小泥巴痛徹心扉,狠一咬牙,持銀鎏金劍,迎上天穿道長的傘尖。每一擊勢猛力剛,似能傾翻萬頃西湖,攪弄九天風云。天穿道長六劍齊發,小泥巴削地而走,趁她身形趔趄之時猛然躍起。 劍刃劃破雨幕,颯颯肅肅,如奏一曲凄厲喪歌。天穿道長卻將頭一偏,閃過他的劍刃,喝道,“左手持護!” 一記掃腿踢出,她又道,“看穩下盤!” 知她是在教導自己,小泥巴趕忙定住心神,按她所言出劍。天穿道長又喝:“豎出豎入,勁凝刃中,圍吞八路,接截迎架!” 亂雨紛飛,空靄一蕩。在劍刃相交間,小泥巴越挫越勇,天穿道長反節節敗退。他紅了眼,嘶吼著,淚雨在臉上滂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