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5章
說著,他便將臂上的紅綾解下,纏在眼上,又悄悄動用起“風雨是謁”的寶術。他發覺了,這重天下的清風似能為他驅使。風兒可勾勒出萬事萬物之形,送進他腦海里,故而即便蒙上了眼,他也不會是個瞎子。 微言道人拎著鐵提燈走過來,看見除迷陣子之外還有兩個人杵在此,先是一怔,問迷陣子道:“徒兒,你回來啦,這兩位是?” 迷陣子道,“是上山來拜師的兩位道士?!?/br> “拜師?咱們這里有甚好拜的?竟有人知道咱們這破落門派?” 見微言道人疑竇,小泥巴趕忙拉著文堅揖手道?!白允侵?,天壇山無為觀世間無人不曉,雖非全真正一一類大派,卻真真兒鑄得過神跡。放眼天下道門,唯有此處之弟子曾可宦神。我二人是一對窮寒兄弟,早對貴派心向往之,望仙長收留則個?!?/br> 說罷,他倆拂衣下拜,文堅更是被小泥巴按著狠狠叩了兩個響頭,倒似是虔心向學的小道士。 微言道人拈著須,兩眼在他們周身轉了一圈,心道這對兄弟可有些古怪。一個眼覆紅綾,似是瞽者,卻似有些面善。另一人戴著羅剎紙面,鴟目虎吻,兇惡之極。他有些心虛,扯過迷陣子道,“徒兒哇,你從哪兒尋來的兩個現世報?瞧著便不是好人?!?/br> 迷陣子俯在他耳旁說話,“是好人。道人,他倆與我一同在勢家里幫工過,我知他們品性,收入觀中來未嘗不可?!?/br> 微言道人雖猶豫,卻還是艱難地點頭,“如今你是觀里理事的了,全聽你的?!?/br> 于是他又問小泥巴和文堅,“不知二位尊姓大名?” 小泥巴胸有成竹道:“在下祝陰?!?/br> 文堅似有些猶豫,看了一眼三足烏,這廝如今已爬到他肩膀上,啄木鳥似的惱怒地篤篤敲著他,卻道,“金烏?!?/br> “好怪的名兒!”小泥巴暗地里用肘子捅文堅,“你怎么想的?為何不報你本名?” 文堅也悄聲對他道,“文家做了許多對不起你道人的事,他早知我名姓。我一時心急,想不出別的名兒來了?!?/br> 小泥巴道:“……成罷?!?/br> 他倆煞有介事,將靈官殿里燈燭點燃,一片熒煌,再請微言道人上座,對其三拜九叩,又奉上清酒束脩。微言道人大咧咧地收了,將一冊《悟真篇》交予他們,道,“你們就念這冊書,念完了,在老夫這兒的學便上完了?!?/br> 想不到這老頭兒對他們既上心又敷衍。小泥巴無言以對,將書收下。微言道人又說,“你們的另一位師父正在閉關,不日便會出關,平日你們莫去吵嚷她。還有,既入了無為觀,便應守觀中規矩。所謂觀規,便是須事事聽咱們教訓,莫隨意給咱們敬茶,雨時需打傘,莫拿濕腳踏進殿閣,知道了么?” 這是甚么破規矩?小泥巴和文堅點頭,心中卻全然不解。 散了后,小泥巴與迷陣子敘了會兒舊,大抵講了講近年來的事。迷陣子斟下幾甌麥酒,兩人坐在月老殿前,有一搭沒一搭地對飲。 “這里這般荒敗,你們怎么不勤墾些打理?”小泥巴垂首看著足邊,萱草漫漫。 迷陣子道,“你瞧我像是勤勉的人么?” 小泥巴一想,這也倒是。在文府時,文寶珍常趁日者來時溜入倒座房里,在自己的板床上睡個酣。約莫是師父尚未出關,他懶怠了些。 小泥巴將這話暫擱一邊,另起話頭,“我瞧你看文堅的眼神不大對,過去的事兒便過去了,如今他是我兄弟,我替他給你賠個罪。他若欺負過你,你便在我身上欺負回來;他要刺過你刀子,你便也攮我一刀。咱們既來了觀里,便和氣些相與著,好么?” 迷陣子卻嘆氣,“你也說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自不會計較?!?/br> 風忽而起了,潮冷的山霧揚起來,似天女褰著裙裳。小泥巴忽覺得冷,哪怕身邊坐著迷陣子,他仍覺此處頹垣敗井,茅封草長,似無人息,仿佛偌大的天壇山上只他一人。這樣冷寂的日子,觀里的人是如何捱過來的? “真不計較了么?”小泥巴收回心,笑了笑,再度問道。 “放寬心罷?!?/br> 迷陣子道,懶洋洋地躺了下來?!八悄阈值?,可我是你一輩子的朋友?!?/br> —— 在觀里的日子過得飛快,小泥巴灑掃庭院,抹拭欄檻,拾撿柴枝,替觀里的廢物們做早午晚三膳。不知不覺中,太陽滑落西山,月亮攀上樹梢,晝夜周而復始,小泥巴竟也將尋游光鬼之事拋卻腦后,專心打理無為觀。 福神時而會通過香灰捎信給他們,問游光鬼尋得如何,小泥巴權當這老頭兒羅唣,不去理會。文堅悶著頭,在齋室里尋書看,自個兒吃力地練字。小泥巴亦不理他,一得暇便同迷陣子閑談。他是神仙,不在乎年歲流逝,且近來并無游光鬼害人之消息,他也只得按兵不動。 夜幕垂降,晚暉落紅,小泥巴方取了活水來要燒飯,卻見文堅孤仃仃地在后廚邊坐著,就著火光寫字兒。 “假用功作甚?走開!”小泥巴嫌他礙事,斥他道。 夜里同迷陣子閑話回來,又見文堅咬著筆桿苦思冥想,似是要作文,但作不出來。湊近前一看,卻見紙上寫滿對迷陣子的惡毒咒詛之辭,小泥巴雖心下暗驚,卻霸道地道,“別寫了,就你腦袋里的那點兒墨水,能寫上一撇么?” 半夜里睜眼,只聽得被窩里窸窸索索,原來是文堅翻身起來,就著月光念書,一面念,還一面嘀嘀咕咕地說些迷陣子的壞話。小泥巴大惱,搶他書冊塞枕下壓著。文堅一言不發,可眼卻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