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
出人意料的是,那中天星官一拾起香囊,先前仍麻木不仁的文堅眼里卻掠過一點怒色,猛地躥起,去抓中天星官們手里的香囊,叫道:“還我!” 中天星官一驚,旋身避過,譏諷地笑道:“我以為這廝兒是啞巴呢,倒也是能吠一二聲的?!闭f著,卻手上用力,像是想扯裂那只香囊。 小泥巴眼里容不得這等事,他二話不說,趕忙抄著笤帚奔過去。一踏天磴,他便痛得渾身發顫,然而終究還是爬上去了,且使出天穿道長教予他的十八羅漢手的本事,將中天星官們揍得抱頭鼠竄。 末了,小泥巴惡狠狠地對他們揚拳道:“他是我兄弟,你們往后若敢欺侮他,我請你們吃拳頭!”那兩個中天星官也不敢留,趕忙撇下香囊,逃之夭夭。 待那兩位星官走后,小泥巴拾起香囊,吹了吹上面的灰,蹲下來,將其遞與文堅。文堅一言不發,奪了那香囊,塞回胸口。 “沒事罷?”小泥巴問。 “千刀萬剮尚且受得,挨幾拳怎會有事?” “你也該改改自己的性子了,待人鐵板似的硬邦邦的,軟下來些又怎樣?” “應改性子的不是我,而是他們?!蔽膱缘?,“好狗不擋道,只有瘋狗才會亂咬人?!?/br> 小泥巴知他油鹽難進,難勸得很,便索性扯開話題來。他站起身,望著天階之下。只見得紫煙渺渺,雪云叢簇,白玉磴如長龍般盤旋著,沒入云梢。小泥巴忽道:“說起來,你爹爬上天磴后便沒了影兒?!?/br> 文堅正坐在天階上,抱著膝,孤仃仃地蜷著身子。聞言,他淡淡地回了一句:“我沒有爹?!?/br> “嗯,我也覺得那人不配做你的爹,那就叫他你仇家好啦?!毙∧喟偷?,“你仇家不見了,你不在乎么?” 文堅卻道:“他又不是我爹,要去哪兒便去哪兒,我在乎甚么?” 小泥巴啞口無言,轉念一想,興許是文試燈爬幾級天磴便承受不住,掉回人間了。不管怎樣,如今他們已是星官,區區凡人對他們不成威脅,于是暫且不顧這人的行跡了。 “今兒的天階由我來掃罷。方才我聽人傳話,鳩滿拏大人要見你?!毙∧喟褪捌痼灾?,拍了拍文堅的肩,“你快去罷,免得他過后怪我的話沒帶到,還疑心我倆有甚jian情,在這兒偷香?!?/br> 文堅看著雖不情愿,卻仍爬起身來,仆了仆灰,轉身便往中天宮去了。他帶上了習字用的字冊,最近一有空閑,他便會學些文字筋骨。 中天宮內,月放寒光,風涼入骨。 墻邊探入幾枝冷艷蠟梅,鳩滿拏坐在涼亭里,一身素白冰紈衣,月光勾勒出英秀的臉廓。青年正撫著白鹿,白鹿溫馴地伏在他眼前,任其指尖流連于緞子似的絨毛中。 文堅叩門而入,鳩滿拏和氣地微笑,招呼他過來坐下。 “臉上怎的腫了,是磕碰著了么?” “被其余人打的?!蔽膱苑炊谷坏?。 “你是心甘情愿被他們打的么?” 文堅蹙了蹙眉,“哪兒會有心甘情愿挨人打的人?我不過是懶得動手,不欲與他們計較罷了?!彼D了一頓,直視鳩滿拏,“你尋我來,就是為了說這些閑話的么?還是想教訓我,說我劍道、丹道、符箓皆平平,天資魯鈍?” 鳩滿拏笑了笑,卻沒回他的話,說:“我聽聞你是靠鑄神跡上來的,你們家寫出了將來百年的天書?!?/br> “那是我爹干的臟事兒,我才不想認領?!蔽膱岳湫α艘幌?,“怎么,現在想趕我走了么?我倒還想一走了之呢,上了天來,我方知這天上地下皆是一般模樣,要論黑心擠兌,人與神也是一模一樣。這里還比人間略差些,在地上時,我還能摸到零星天書,如今卻似閑神一個,成日被使喚著干些送水端茶的粗活兒?!?/br> 鳩滿拏聽他發牢sao,也不覺厭煩,只是溫和地笑?!澳阒皇窍胱杂?,是不是?” “是啊,我只道人間是囚籠,不想天上方才是最大的牢檻,且還有九層,一層壓著一層?!蔽膱圆豢蜌獾氐?,“甚么時候讓我們去寫天書?咱們中天星官也不全是武職罷?要編纂天書,況且是九重天以下萬事萬物的天書,怕是得需整一重天的文官來勞心勞力。是不是待咱們往上爬了,總有一日也能碰到天書?” “碰到天書,你覺得就能掌握命理,就能自由了么?” “若天書都尚且不能予人自由,這世上還有甚么不在樊檻之中?” 兩人之間靜默了一瞬,月暉清涼如泉,將石山雪洞映得濃愁淺黛。 鳩滿拏笑了笑,“文堅,興許你應明白一件事。在這天上,掌命理的神官從來只有一位,便是九重天上天記府的大司命。即便是他,寫天書也需按循天命。這天上天下,無一處不是受天命拘系的。每月初,會有重天之上的天書紙傳下來,告訴咱們每月應做的事兒,這便是天命所定下的結果?!?/br> 文堅的目光暗了一暗。 良久,他輕聲道:“那便是說,我至今為止所做的一切皆是徒勞么?天命早將我的過去與將來打了腹稿,我不論做何事都反抗不得它?” “那倒未必?!兵F滿拏卻笑著搖首。他伸手指向方池上懸著的如璧的滿月,“你瞧,今夜正是望月,若按昨日傳下的天書紙所寫,今夜我當與你在此賞月?!?/br> 原來鳩滿拏尋他來,也是遵循了天書指示,一切都是定好的么?文堅心里忽似吹進了一陣寒風,微微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