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文堅冷淡道:“我去尋那小犬,不想正同靈鬼官打了個照面。對面那靈鬼官從來對我橫挑鼻子豎挑眼,名兒是叫白石罷?我不過在中天宴上拿錯了他的酒觴,多吃了一口,他心眼忒小,竟記仇到現在。見了我后,不由分說,先拿縛魔鏈給我捆成了個rou粽?!?/br> 小泥巴嘆氣:“他如此害你,倒也在我意料之中。你也是心高氣傲的,總同人有齟齬,故而天上地下都沒人與你處得來,你一個朋友也沒有?!?/br> “沒有朋友又怎樣?”文堅說,別過了臉,“有你便夠了?!?/br> 這話卻教小泥巴面上燒紅,文堅這廝,興許是在yin窯里待了幾月,竟也會說起些害臊話來了!他借咳嗽掩飾著,道,“縛魔鏈也不好解。解鈴還須系鈴人,得尋個靈鬼官來才成。不過靈鬼官成日里奔波勞苦,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咱們還是回去尋鳩滿拏大人罷。他能行百般變化,說不準能解這鏈子?!?/br> 鳩滿拏是中天星官之首,傳聞自西天而來,倒很有管束人的本事。 文堅卻一副老大不樂意的模樣,一口回絕道,“我不喜歡鳩滿拏那老男人,你自個兒回去罷?!?/br> “我若回去了,誰替你解這狗鏈?你想被一輩子捆著么?” “捆著倒也挺好,如此一來倒不必理從上八重天派下的瑣務了。我本以為上天廷是享樂來的,不想卻是一日上值十二個時辰?!蔽膱哉f,卻先招呼小泥巴過來,略興奮地道,“不過,我在那醉春園的時日里,倒借了些書冊,照著學字,學得了些,寫得也像模像樣起來了。你來瞧瞧?!?/br> 小泥巴將腦袋湊過去,只見他一揮指尖,墨跡便從指端流出。文公子輕聲道,“寶術,形諸筆墨?!蹦悄E游魚似的在空中轉了轉,旋即化作紙筆。 小泥巴艷羨不已,這寶術方便極了,要甚得甚,比他那只會燒火的寶術好。文公子在紙上落筆,倒寫出幾個橫平豎直的墨字來,且高興地指著那字,招呼小泥巴道,“你瞧,我寫得如何?” 那字兒寫得不好不壞,可比起先前一團蠕蟲的模樣,倒已有了些筋骨??尚∧喟投ňσ豢?,卻又臊紅了臉,叫道,“你寫的甚么玩意兒!” 原來文堅照著醉春園里的春畫冊摹字,寫的皆是些“玉門開翕,吸精引氣”、“撫弄玉筋,持弄男乳”一類的字樣。文堅不大懂字,看著那春畫冊上的身軀交錯,倒也無那邪念,反天真地問他:“寫的是楷字,怎么了?” “你……你不許寫這些……” “你不是要我練字的么?”文堅反怪道,“還叫我作文章,要作文章,不會寫字怎成?那不便如未學行路,便要撒腿跑步?” 小泥巴將紙從他手里抽走,揉皺成一團,兇巴巴道,“總之,你不許寫這些玩意兒,老實地照著三百千千鈔。鈔多了,字便會寫了?!?/br> “噢?!蔽膱岳淠攸c頭。 “還有,回中天的時候到了,讓鳩滿拏先想法子把你身上的鏈子解開?!?/br> 文堅靠著墻,神色靜而淡,眼珠子漆黑,面龐慘白,如一副黑白分明的山水畫。他看著不大情愿,但反抗也無用。小泥巴推開檻窗,打了聲呼哨,叫道: “燭陰!” 頃刻間,狂風大作。窗下的花葉沙沙地響,風定后,一院子鳶尾只剩下碧綠的葉,紫花鋪了遍地,像一層薄毯。檻窗外忽而赤熒熒的,被一只龍首充盈。一個低沉的聲音叫道:“我在,易情?!?/br> 一條赤色巨龍盤踞在窗外,龍爪小心地擠在窄巷間。影子鋪天蓋地,然而凡人的眼卻看不見,只覺是天陰日昏。小泥巴抓住文堅,將他從榻上拎起,發力一擲,將其甩到龍背上。 自小泥巴得了仙格后,仙瀛符咒已不足為懼。燭陰被他從文府堀室里放出,興許是感念相救之恩,這長蟲答應當他坐騎。然而燭陰極厭惡文堅,此時文堅一上背,便不快地抖動幾下,似欲將其顛下。 小泥巴握著劍,踏上赤龍脊背,發號施令: “有勞你了,我們上中天!” —— 中天之上,明月皎皎。 中天宮像一座山水園子,極有雅趣。軒楹敞亮,銀光匝地。小斧劈皴山石,滿池的白萍托著月色。從蟾蜍玉兔紋的窗牗格子里望出去,新月、蛾眉月、滿月、殘月……每一格能看見一個月亮。 一個素服青年站在銀暉里,靜靜地賞月。他總像在笑著,瞇著眼,看不見瞳眸。額上生著兩只小小的角,如孩童的乳牙。 宮里頭恬靜,宮外卻躁動不安。兩千名星官交首接耳,聲如蜩沸。有人問:“鳩滿拏大人賞好月了么?” “他每日要去賞半個時辰的,然而今兒入宮去一個時辰了,卻還未見出來?!?/br> “那該如何是好?”說話的人很急,“游光鬼又來作祟,那鬼兇險,咱們已折了幾個星官,魂心皆碎了,落在凡世里變成了石頭,這回非令靈鬼官出馬不可??扇魺o鳩滿拏大人的首肯,屬下怎敢去辦這事?” 正紛議間,忽聽得宮前有人大叫,“讓一讓,讓一讓!” 俄頃,大風虐暴,刮得鴟吻險些跌墜。滿月被這狂風吹碎,歪斜地掛在穹頂,變作了斜月。眾星官被風吹落作兩旁,卻見一赤龍游上中天,兩個少年自其上躍下,神采飛揚。 旁人見了他們,旋即怒喝道:“易情,文堅,又是你們這兩個小崽子!” 小泥巴笑道:“是,咱們又光臨此處啦。你們怎的這般熱情,竟候在此處夾道歡迎?你們有事兒要尋鳩滿拏大人罷,我對諸位體恤入微,知你們等他賞月不耐,便索性將月亮碎了,還不謝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