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
小泥巴點頭,在它面前盤膝坐下。 “首先要心平意靜,通體行氣,就是平素你發用寶術的那一套。然后——”燭陰指手畫腳道?!案械綉嵟?!” “憤怒?”小泥巴摸不著頭腦。 “不錯,憤怒也好,仇怨也罷,總之便是要以一種極強的情愫充盈心頭,而只要那情感不絕,你的火也不會熄滅?!?/br> 小泥巴想了想,打了個響指,指尖燃起一點明焰。 他對燭陰邪惡地流涎道:“我想吃你,非常之想?!?/br> 火星子飛到燭陰身上,旋即綻開明麗的火花。見那蛇在火里翻滾,小泥巴微笑道:“你說得不錯,只要想吃你的心情未變,這火果然不熄?!?/br> 燭陰一面散著rou香,一面在火中跳動著,大叫道:“你這白眼狼!” 夜里,小泥巴躺在倒座房的床上左思右想,覺得還有吃嘴巴和煮燭陰的大仇未報,高低也得去出口惡氣,遂又爬起身來,悄悄摸去文公子的廂房前。 那廂房里亮著盞燈。那燈燭在黑沉沉的夜里便像一只睜開的眼,向四周亂放目光。小泥巴藏在繡墩叢里,挨到窗下,卻聽得里頭的人絮絮低語: “今兒我心中甚是夷愉,因那血字天書終于寫成了。寫成血字天書是文家數百年來的夙愿,有如此偉業加持,如此一來,我那孩兒也當能被擇作中天星官的仙童了?!?/br> “可不是么?”說話的似是文公子的乳母,小泥巴記得她,常穿一件水緯羅對襟衫兒,羊皮裙下露著一對荷尖似的小腳,待自己頗好,常留著些麻糖、花生糕予自己吃。此時聽得她滿意地道,“旁的勢家鑄神跡流汗,咱們公子流的可是血,且流的不是一天半日,十年來,他身上便沒完好過。付出這樣大的犧牲,理應比別人得的更多?!?/br> “但這樣還不夠。若要送他去做仙童,便要做到十拿九穩?!闭f話的人是文試燈,沉穩而儒雅,卻透著森冷,小泥巴聽過他的聲音,此時一下便辨了出來。文試燈撫著錡上的一柄桃木劍,又問乳母道,“你知神跡是如何認定的么?” “奴婢聽說是得看天下百姓們。若他們為之震動,稱頌傳唱,便算得神跡。奴婢又聞咱府上尋了些傭書傳抄小本,將其散到九州各處,便是為了宣揚這血字天書的功績?!比槟概阒?。 “是啊,可畢竟血字天書上寫的是將來之事,落到旁人手里也不妥當。更何況……” “更何況?” “若想教一個人在眾人心里留下最深刻的印象,你覺得是用甚么法子?” “裝瘋賣傻?” “不對,是光明正大地——死在他們面前?!?/br> 話語聲中斷了一瞬,小泥巴的心似也停跳了一剎那。蛩蟲唧唧,像無數妖精在譏嘲笑鬧。夜風冰寒,仿佛自陰府里吹來。 “死人素來是比活人尊貴的。因無人敢否認死人的功績,心底里總是對他們放著一二分尊敬。同樣的,活人只能做英雄,可死人卻能被尊作神明?!?/br> 哪怕再駑鈍的人,此時也應被點透。乳母失聲道:“難道,您是想殺——” 文試燈莞爾,低聲道:“為那孩子建的戲臺子已搭好,接下來他只需演一出戲,那便是死在滎州黎民面前?!?/br> 女人驚恐的喘息慢慢平復了,“既是演戲,公子便不必死,是么?” “是,他不會死,但必須演這出戲。因為如此一來,他方能教滎州百姓刻骨銘心,有了這段銘肌鏤骨的記憶,想必為其上香祝禱的黎民會更多,也教他更有希望得到仙童之位?!?/br> 文試燈不疾不徐地將那夜的計劃述來。 “文家最終寫成的血字天書堆壘得有小樓之高,到了二月初二,火神廟祭的最后一日,我會遣人將天書運至火神廟前,教黎庶前來觀覽,說這天書是由犬子一人寫成的,同時施些殺鬼降魔符,以悅民心。到了那時,便將在天書上受了災的鄉民聚起,把那書著禍患的天書紙頁抽出,分作一疊,鋪于祭壇。扮作犬子的人將會登上火神殿頂,在眾人面前一躍而下,他會落在下設的磚壇上,摔碎腦袋。血沿著血槽流淌,將布出消災咒的模樣。于是我們便可宣揚:小兒為了解蒼生災厄,愿獻出自己的性命!” 平淡的語調轉為激昂,文試燈狠狠捏碎了手中的八吉祥紋杯。碎片扎入指中,落下星星點點的紅,然而他不以為意,因為為了向世人展現神跡的這天,他已流過了更多的血。 這話似是說動了乳母,她眼里泛出晶瑩,用白綢繡花巾子點著眼角,啜泣道: “聽著您的話兒,奴婢都覺心里一震,想必那不相干的外人也覺感動,定會紛紛去廟里為公子祈福。那聲兒若教玉虛宮聽見了,也定會覺得收咱們公子是理所當然的罷?!?/br> 文試燈點頭,依舊撫著桃木劍,粗糙的紋理流淌在指尖,像老人臉上的皺紋。 “只是……”乳母話鋒一轉,訕訕地笑,“這便是說,那扮作公子的孩子便要死么?” “為了鑄神跡,這點犧牲是必要的?!?/br> “也不知是哪個苦命孩兒……”乳母絮絮叨叨地道,揪緊了衣衫。 “你應也見過他的。你不是待他極好,時而給他些糖瓜果子吃的么?”文試燈平靜地道,“他的名字叫‘易情’,他會代替我那孩兒死去?!?/br> 一剎間,一股尖銳的冰冷襲上心頭,像有一柄利刃直插胸膛。小泥巴愣住了,渾身發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