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文公子又道,“何況你師父又是道行甚高之人,曾得天之佑,可驅使群靈,那便更遭人眼紅。最不濟……” “最不濟……甚么?” “會被拿去做人牲?!蔽墓佑致冻隽四鞘煜さ?、溫良的笑容,“越是道行高的羽士,在幽醮中煉出上品法器的機會便越大?!?/br> “拿人來煉法器?”小泥巴的周身忽而劇烈震顫。 “你應也知曉,這世上大多人生來身上便帶著一件寶術,那寶術宛若器物銘文,深深刻在軀殼上。那便是說,人的尸首可以煉作法器!且那法器之上可攜那人生時所用的道法?!蔽墓酉裣x子振翅一般窸窸窣窣地笑,“你那師父很是了得,想必寶術也不賴,想將她煉作法器的方士一定甚多。等她公開與文家叫板后,這些鬣狗樣的人兒將會循味而來,想辦法取她性命,得她尸首,煉作除邪劍……” 開甚么玩笑!文公子所言于小泥巴來說,不啻于一道晴空霹靂。 冷汗爬過面頰,重重墜落于地。小泥巴汗流至踵,垂下了頭。他方才發現自己在驚恐之下,身軀如篩沙簸箕般搖顫不已。 這本是他與文公子之間的過節,不可連累師父。自己本就是沒人要的孤兒,是一朵無根飄萍,怎可教自己棲息的水塘就此干涸? 小泥巴繃緊了背,像挽滿弦的弓。他充滿敵意地看向文公子,道:“你與我說這些事兒,莫非是真怕我尋我師父,來替我出頭?” “不,我一點也不怕?!蔽墓涌此坪闷獾貜澲旖?,“我只是好意提醒你罷了?!?/br> 思索再三,小泥巴說:“我不入文府,不當你的仆從。不過……” 他的目光飄向仍被攥于文公子手中的三足烏與玉兔,小泥巴咬咬牙,道,“在你放了它們之前,我可以聽你的話一段時日?!?/br> 樹蔭滿地,黃鸝百囀,春風拂入書屋。斑駁的樹影里,惡鬼笑意漸深。 文公子說:“一言為定?!?/br> —— 自那日以后,小泥巴便成了文公子身邊的一條叭兒狗。 他將怒火包藏在心底,一面對文公子阿諛取容,一面伺機要偷回玉兔和三足烏。只可惜文公子將這兩只小妖怪交予了一位景室山神仙道士,命其嚴加看管。那老道一身大紫法帔,戴一元始冠,紅光滿面,臉蛋似一只縐巴巴的干棗,腰系斬邪劍,手提引磬,看著很是了得。 遖峯 小泥巴不敢去招惹那老道,只得在文公子身邊混日子。這一混,他方才知道文公子是個甚么樣的孬種:嬌生慣養,游手好閑。日課、月課皆交予小泥巴去寫,自己寫出的字兒丑得如一團爬蟲。且愛藏零嘴兒,在袖袋里藏著胡桃糖球,常把袖子沾得黏糊糊的。當他不慎將衣衫弄得一塌糊涂時,便會除下外袍,丟給小泥巴,說,“你替我去洗?!?/br> 小泥巴對他的種種行徑深惡痛絕。這廝明白這段時日皆可使喚他了,于是凈讓他干些仆人的勾當。他一面在衛河邊狂暴地搓著文公子的衣裳,手里似要摩出了火,一面咬牙切齒地想,待他學會寶術了,便將這小子痛揍一頓! 日子如天邊悠悠的白云,不知覺間便飄過去了,無影無跡。轉眼間,數月的光景在文公子的磋磨下流逝而去。學堂里授的書暫告一段落,堂桌后的塾師也換了個人,從著對襟長衫的夫子變作了個紫紗褐帔的方士,只是那方士并不仙風道骨,反生了張篩糯米似的麻子臉。 麻子臉道士是來為學子們作寶術開蒙的。寶術雖因人而異,但若是垂髫之歲已至,卻仍不得通竅,便需有羽客提點。尋常說來,那道士會引學童凝思凈坐,索得意忘象之道,漸至開悟。若仍不得法,便設道場,降神借力。文家請的羽客少說已至三洞部道士之境,指點孩童得悟寶術更是不在話下。 那麻子臉道士在書屋后的林地里尋了個曠處,筑土成丘,作了個簡易法壇,又圍了圈泥磚,權作土壝。那寶術開蒙的法子也同冠巾科儀所去不遠,需向上神誦經奏疏。麻子臉道士請了幾個真人相隨,請學子們排作一列。功白:皈依玄道者,可得仙法門。真意由師領,飛升憑自人。接著便引著一個個孩童步虛。 待念過靈官咒,一個個學子捏著手訣靜坐,臉上神色各異。有的如遭火燒,咬牙切齒,發上沖冠;有的似臨寒風,格格打顫,禁不住抱臂蜷縮。一時間,法壇上寶光大盛,爾后真人們引孩子們以朱砂筆在黃符上畫敕咒,將符紙浸于陰陽水中。約莫一炷香的工夫,道士們再將符紙取出晾干,只見紙背上已現扭曲紅字,正是每人的寶術名號。 小泥巴也被麻子臉道士帶著行完了科儀,他一邊盤坐著,等道士替他梳發,心里一邊打著算盤,待他有了寶術,便先將那可惡的文公子殺個屁滾尿流。 可他捏訣靜坐了一個時辰,身子全無反應。他又用符浸了水,取符紙一看,那紙上光潔如新,一痕不留。 “沒法子了?!甭樽幽樀朗繐u頭,“你生來便無寶術,再如何替你行科儀也無用?!?/br> 聽了此話,小泥巴如遭晴天打響,呆若木雞。 “我……我真沒有寶術?”他忙不迭揪著道士霞袖,可憐兮兮地發問。 “沒有便是沒有。日頭怎能西起,朽木又如何生花?每年我來為學童開蒙,總能遇到一兩個如你這般的,你也莫要氣餒,于學業上多加精進便是了?!?/br> 麻子臉道士說著,輕飄飄地撇下小泥巴,尋下一個學子去了。小泥巴忽似被抽取了筋,癱軟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