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老秀才似是被他這狂妄答話驚得舌橋不下,遂問了幾句書中語句,小泥巴皆對答如流。老塾師的臉登時似漆過一般雪白,慌忙道。 “你別坐在窗下了。墻邊有塊稻禾墊,你便拿上,坐在書屋后頭聽學罷?!?/br> 這破蒙的第一日便如此平平淡淡地過去了。 散了學,小泥巴背起芨囊,艱難地爬回天壇山上。新月似細細的彎眉,悄悄描畫在天邊。晚上,他與兩位道人聚在堂屋里吃飯,說起了今日發生之事。末了,小泥巴抬起沾了飯粒的臉,好奇地問天穿道長,“師父,你知道文家公子是誰么?” 天穿道長正吸著燴面,顧不得答他的問題,待將一碗面吸干凈,才抹著嘴巴答他,“知道。他怎么了?” 昏黃的燈火里,小泥巴義憤填膺:“他真是個混球、王八蛋,將我踢下椅凳,強占了我的位子!我見到他,心里的火便燒起來了,一刻也不停過!” 天穿道長想起許久以前她去文家時,確是見過一個捻金錦緞衣的孩子??赡切∩贍敱虮蛴卸Y,不似生了副倨傲性子。 還有一個怪處,小泥巴未出生時,那時她便已見過那文家少爺,那時那小少爺已八九歲,怎的過了十年,依舊是學歲的模樣兒? “我知道文家有兩位公子,有一位叫文高的,脾性極壞?!碧齑┑篱L將疑惑拋到腦后,一面說,一面偷偷去夾微言道人碗中的燴面,“另一位我見過,倒不似你說的那般輕傲,你約莫是碰見文高了罷?!?/br> 文高,文高。小泥巴咀嚼著這個名字,忿然地咬牙??傆幸蝗账煤媒逃栠@禿孫! 第十八章 孤舟尚泳海 翌日,小泥巴懷著對那文公子的恚恨之情拾掇笈囊,欲要下山。 他方拾整好行囊,三足烏便叼著玉兔從枝頭撲撲飛下來,得意地叫道:“今兒我倆隨你去上學!” 小泥巴斜眼瞧著它倆,道,“上學又不好玩,你倆來作甚?” “我聽聞你在山下遭人欺侮了,這怎么成?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咱們躲進你的笈筐里,尋機出來啄欺侮你的那廝!” 三足烏得意地道,玉兔在一旁雞啄米似的點頭。小泥巴正猶豫著,卻見得白發蒼蒼的胡周拄著掛蒲蘆的平頭杖從藥圃里慢慢走出來了。今日的微言道人挑起了袋絡擔,手里拈一驚閨小鈴,粗白的麻布衣衫,一頂蓑笠,活像個走街串巷的貨郎。胡周看見了小泥巴,笑道,“怎么,有人欺壓你?” 小泥巴自尊心甚強,一口咬定:“沒有!” “你長到這年紀,約莫也快能動用寶術了。那文家的族塾里聘了方士,到時也會教你修些道法。待你學會了寶術,若是用得得當,便休想有人能賺到你便宜?!?/br> “寶術?”小泥巴不解地道?!拔衣爭煾刚f過,許多人都有一件寶術的,比那方術更強力。有些小孩兒自呱呱墜地起便能用寶術啦。我長這么大了。怎么還未見寶術的影子?” “誰知道?這要問你師父去!”胡周嗬嗬地笑。 “道人您生到這把年紀,可有寶術么?” 小泥巴這般一問,卻見胡周老臉脹得日頭似的紅。胡周囁嚅道。 “沒、沒有……不過罷了,先不思忖這事,專心些在課業上。你今兒下山念書,我下山賣貨。這幾日我方煉得些金精丹、五石散,一并拿到黎陽縣里賣了,掙些飯錢?!?/br> 小泥巴懵懂地點頭,問道,“那您今夜回山上來吃飯么?” 胡周嘿嘿笑道,“回!我哪日不回觀里?且今晚不但要吃我的飯,還要吃凈你的那碗!” 待微言道人佝僂著背,在山霧中行遠了。小泥巴想了想,還是將三足烏與玉兔兩只毛球塞進了竹笈里。 下了山,入了書屋。小泥巴從墻根尋來了昨日自己坐著的稻禾墊,仆了仆灰,在后面坐著聽課。 笈筐里的兩只小玩意兒好奇地探頭,小泥巴方按下三足烏的腦袋,玉兔的頭又冒出來。一來二去,他也不禁氣惱,低聲對它們叫道,“你倆別看了,一個教書老兒,幾個讀書娃娃,有甚好看的?” 三足烏喋喋不休:“老子是在尋那欺負你的糞蛋,他在哪兒,又是哪位?” 小泥巴趕忙一把捉住它的鳥喙,這烏鴉再這樣呱噪下去,準會被人發覺。在旁人眼里,這會說話的一鳥一兔與精怪無異,若被發現,他也定會被當作與妖異勾結之人,輕則被攆出學館,重則被捉住笞撻,打個半死。 可三足烏話音方落,一個冷冽的聲音卻在一旁響起: “……是我?!?/br> 小泥巴猛然抬頭,卻發覺一道黑影不知何時已暗沉沉地蓋在身上。昨日那踹倒他的蒼白孩子竟已神不知鬼不覺地蹲在身旁,目光猶如兩柄尖刀,直指小泥巴的笈筐。 是文家公子。 他臉色慘白如幽鬼,面貌分明生得清秀不俗,可兩只眼又仿佛照不進光的隧洞,陰森可怖。 念書聲瑯瑯而起,無人發覺正處于書屋后方的他倆。小泥巴寒毛乍起,他脊背上像結了冰,只覺被那文家公子盯著的自己宛若被蛇纏絞的田鼠。那恐懼感毒蛇一般爬上來,盤繞心頭。手心里出了汗,他的手緊緊捂上了笈囊,將三足烏的腦袋按下。 “方才是誰在說話?”文公子似笑非笑,在他面前蹲坐下來,兩眼彎成細縫,道?!扒宜剖窃谡f我的壞話?!?/br> 小泥巴拼命搖頭,“你聽錯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