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哼,哼,你小子,竟敢這樣待我?看我不將你套了麻袋,將你賣去給人作相公!” “我為何不能這樣待你?你不過一只八哥而已,也敢對人說三道四?” “人有甚了不起的?老子往時還真是人咧!” 聽三足烏這樣道,小泥巴總算將其放下,好奇地打量著它。 “你原先是人?” 烏鴉得意挺胸,又拿鳥喙點著玉兔道,“不錯,我同這廝原本皆有個人樣兒,是后來才變作了飛禽走獸,被嚇到了罷?” 小泥巴搖頭,“我不明白,放著好好的人不做,去做那三只腳的野雞、長白毛的饅頭有何好?” 三足烏赫然而怒,“遭瘟玩意兒!你全然不知我倆有龍血鳳髓,何等尊貴。咱們生前許了愿,如今老天遂愿,教我倆一個作三趾鳥,一人成長耳月兔,乃天地靈物,何處不比凡人好?” 不等小泥巴說話,它又道,“何況,咱們能下世變作瑞獸的,已是大幸。你不知這天底下有千千萬萬人欲涉九天,最終卻無功而返,且魂心受損,來世也只能變個死物,那才叫凄慘呢!” 小泥巴聽得心頭一顫,斂了笑臉。他暇時曾聽微言道人說過他師父軼事,得知天穿道長先時曾步天磴,卻受了重創,半道而返。于是忙不迭追問道,“甚么叫魂心受損?” 玉兔怯懦地道,“便是字面之意,你瞧,這世上不是有一道天磴將天地相接么?其實自古往今,已有不計其數的人去試著走過那條道兒,可從無一人能攀天。九重天的云似大石,能壓垮身骨;風像利刀,可削刺人魂神?!?/br> 三足烏jian滑地笑,“所以走過天磴、嘗試著鑄過神跡的蠢蛋魂心多半是破敗不堪的,若魂心缺得厲害,便只能作木石,睡在地上……” 他們一面說著話,烏鳥一面撲翅飛起,將小泥巴引入林中??展扔膸r,煙霞漫天。霧彌散而來,樹影濃疏錯落,似深淺墨線。玉兔怯縮地問小泥巴道,“你看見這些人了么?” “人?這深山老林的,哪里有人?” 照夜清蟲飛來,星星點點。玉兔撲著蟲兒,道:“這就是人,生前是人,死后為蟲。你別看這像是螢火,黎陽人多喚其作‘天壇仙燈’,多是生前羽士魂心的碎片化的?!?/br> 復行數步,又見得煙絡橫林,竹瘦花肥,竹柏迎風,蕭蕭作響,如悲苦聲。三足烏總算不猖狂作聲了,擺了副凝重神色,用翼指著翠竹道,“這也是人,習道真人身死rou銷,尖骨子落于地上,便成了樹?!?/br> 小泥巴聽得入神,腳下突而一響,垂頭一看,卻見一枚石子蹦蹦跳跳,落入一道綢似的平滑小溪,覆苔卵石靜靜地躺在溪岸邊。小泥巴怔然道:“這些也是人?” 玉兔點頭:“是人的渣滓。無手無腳,無心無感,這輩子只可恬然臥于天地間?!?/br> “鑄神跡不成,死后便會變成這模樣么?”小泥巴顫聲問,“可我瞧師父還好端端的?!?/br> “她乃天縱奇才,竟可憑rou身上五重天??赏髤s不能了,你未發覺么?她身中少說折了九千陽神、九千陰神,便似少了柴的爐膛,火是再生不起來了。從今往后,她再難持劍?!?/br> 清風入林,落葉蕭蕭,似垂落的淚滴。小泥巴忽而有些驚恐,頻頻搖頭。三足烏大叫道:“你不敢信?老子才不會騙你!” “且不說這話了,依你們的話而言,這天地間的一切皆是人化的?哪怕地上的土、天上的云,原先皆是人的形狀?” 小泥巴說著,從地上拾起了一枚圓石。那石子雪白剔透,被溪水沖摩得渾圓無棱。小泥巴卻覺悲哀,興許這曾是一個生人,卻在水流的無數次磨礪間變得這般圓滑。 “是,你說得不錯??勺冏魃惩?,又有甚不好?既撐起了咱們的立足之處,亦可作護育春紅。那曾叱咤風云的道士變作了這番模樣,想必也是他們的愿望?!?/br> “魂心便是一個人的命數。咱們如今變作三足烏和玉兔,亦是咱們的命數?!?/br> 兩只小玩意兒緊挨著,悲傷之色忽像一陣風,刮到了它們臉上。小泥巴摸著手中的白石,問那兩只蜷在自己懷中的小東西道,“在成了金烏玉兔之前,你們是甚么樣的人?” 三足烏和玉兔對視一眼,小泥巴竟在它們那漆葡萄似的眼里望見了絲絲縷縷的哀涼。 最終,是玉兔搖了搖頭?!霸蹅円延洸坏昧??!?/br> “記不得了?”小泥巴心道,若是因魂心破損才記不得往事,這兩只小笨東西莫非是缺了腦袋罷? “是,咱倆在鑄得神跡時魂心受損,只記得咱們本應有深情厚誼,應形影相依?!庇裢谜f著,和三足烏擠作一塊兒,兩個毛茸茸的小胸膛相貼,仿佛心跳亦相融難分。 “只是我倆再活一世時,一個被命去岱輿之山上啼日,一個在月宮中伸踠搗藥,相去三萬萬里,天各一方?!比銥醮瓜骂^,旋即又揚起腦袋,驕傲地道,“不過這都是以前的事兒,如今咱倆又在一起了!” “你倆是如何相逢的?” 三足烏呱呱笑道,“老子在天上一個勁兒地散光熱,興許是將人間烤得焦枯了些,便遭海岱人拿神箭金仆姑射下來了,落在天壇山下,又遭文家人捉去,養在籠里?!?/br> 玉兔也搶著道,“我聽聞三足烏落下塵寰,便將廣寒里的蛤蟆丸吃了個干凈。怕姮娥不罰我,便也將桂樹啃了,果不其然,她大發雷霆,便將我丟下九重天來啦!那天上雖神仙逍遙,可若不和三足烏在一起,還有何滋味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