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天穿道長搖了搖頭,“我不會去你的生辰宴的。我不認字,不愛念書,給你取字,比升天還難?!?/br> 那婆子躡著小腳回來了,湊近文公子耳旁嘀嘀咕咕地說了兩聲。文公子從她手里接過荷包,笑盈盈地舉起來,遞給天穿道長,罷了,又摸出一張銀票,展給少女看。 “你看上面寫的是甚么字?” “‘憑票面付市錢五千文’?!碧齑┑篱L說。 文公子將銀票塞進她手里,微笑道: “你看,你還是識字的罷?記得來生辰宴?!?/br> —— 天穿道長揣著銀票,乘傘劍飛回天壇山。 雨過潮平,王屋湖如未磨鏡面。天地間水霧朦朧,宛覆天女薄紗。天壇山水青樹碧,蒼蒼郁郁。 她一面御劍,一面想方才文公子說的話:生辰宴是他人生中的頭等大事。 那她呢?她的人生頭等大事又是甚么? 修了無情道后,世上的一切漸而變得無謂。黑白、上下、枯榮、陰陽,一切在她的心里變得混沌。她已攀至山峰,接下來卻無路可走。修了無情道,馭五柄仙劍后又怎樣?她的日子會因此而起風瀾么? 不會。一切都不會有所改變。她會一如既往地在無為觀里過日子,一如既往地下山,一如既往地將前來行刺的地棍打趴。迷茫像瘋狂孳生的藤蔓,盤上心頭。 回到無為觀,天穿道長神魂出竅,木呆呆地下劍。她到荊梁屋后刈草,一面割一面問自己道: “甚么是我人生的頭等大事?” 她去井邊擔水,又喃喃道:“我接下來要做甚么?”拿起笤帚掃山門時又道,“我人生要尋求的是甚么?” 一個聲音忽在耳旁響起,亮堂堂的,像有銅鑼敲響:“人生的頭等大事,自然便是吃飯!” 那聲音又中氣十足地道:“你人生里尋求的,不過是一日三餐,終日飽食;你接下來要做的事兒,便是吃上一碗熱騰騰的米飯!” 這聲音似曾相識,天穿道長停下手中笤帚,轉身一看,卻見自己不知何時已掃至庖屋。灶臺前立著個青褐衣少年,粗眉像盤在臉上的兩條蠶,目光如點亮的燈籠,炯炯有神,正是那曾在山下纏著她行騙的道士少年! 天穿道長當即面冷如霜,后退一步,將笤帚護在身前,“你怎么入無為觀來的?” 那少年道:“用兩條腿,走進來的。進來時你在發呆,我便不好擾你,瞧瞧地走過來了?!?/br> “你來尋我做甚么?”天穿道長兩手握著笤帚,擺出利刃起勢的模樣,警戒非常,“來劫我的大米?” 這名兒叫胡周的少年撓了撓腦袋,赧然道:“我來瞧你今日有沒有錢供我行騙,有沒有變作個富甲一方的闊綽小姐。略一探聽,卻發覺你早成了個遠近聞名的名人。你是叫天穿道長,是罷?沒人敢上無為觀里進香,因他們說這觀里供的不是菩薩,也不是老子孔子,卻是個食人的女魔頭。如今我上山來,卻發覺流言可憎,他們在騙我?!?/br> “騙你甚么了?” 胡周齜牙而笑,“這山里沒有女魔頭,倒有個女仙子?!?/br> 劍光一閃,削薄了胡周頂上一寸頭毛。 紙傘裂出一瓣,飛劍如蝶盤旋。胡周被嚇得屁滾尿流,慌忙大叫,“救命,救命!看來還是個女魔頭!” 天穿道長面無表情地說:“死人才能作仙子。你稱我作仙子,是在咒我死么?狠毒的小賊?!?/br> 胡周對她三拜九叩,“對不住吶,是小的嘴抹了太多油。當騙棍久了,免不得說些胡話,是職業病吶。您不是仙子,是活閻王?!甭犃诉@話,天穿道長方才滿意地收劍。 遭方才那一鬧,屋中煙塵四起。天穿道長又道,“你回去罷,我今兒沒錢,明兒也不會有錢,我的最后一枚錢早予你了,往后你休想在我這里詐到一滴油水了?!?/br> 這胡周雖生得一副憨實面相,卻笑得很是狡詐:“女俠,活閻王,油水早晚都會有的嘛。我看人準,您有生財之道,總會榮華富貴的。更何況鷺鷥腿上能剝精rou,蚊子肚里可刳油脂,咱倆在這天壇山頭擠擠,總能活下去的?!?/br> 天穿道長淡漠的目光落向他的身后。她望見胡周背著的貨架里沒了造假字畫,也沒了石頭燈球,取而代之的是兩床裂布衾,一只蘆花枕頭。 “你不僅要詐我錢,還想詐一個落腳的地兒?”天穿道長開口了,心頭忽而變得很燙,像有火苗在燒,她想那叫怒火。 胡周訕笑,“小的本來睡在橋洞里,不想近來衛河漲水,橋洞被淹,遂無處可去了。小的本欲上山落草,或是剃發為僧的,這不是瞧見熟人了么?哪怕是做僧驢禿瓢,還是做熟人家的禿瓢好?!?/br> 天穿道長冷冷地看著他:“我憑甚么要留下你?留下一個騙棍?” 胡周卻道:“憑這個?!?/br> 說著,他便掀開飯敦,只嗅得一陣溫香撲鼻而來,天穿道長的眼睛緩緩睜大,她望見敦里盛著許多白花花的米飯,粒粒飽滿,宛若珍珠。兩小碟切腌菜放在一旁,是黃瓜拌辣椒與蒜蘿卜,皆散著誘人鮮香。 天穿道長不曾見過這么好的飯,因她燒出來的飯皆如炭渣,只能劫別人的飯來吃。 胡周胸有成竹道,“我會煮飯,會切菜,會幫你浣衣,替你采買。劈柴擔水這類的粗活雖不在話下,可我也有補衣繡花兒的絕活兒……” “微言道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