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見到那魂心,祝陰忽而震恐。那搖搖欲墜感自腳底升起,教他只覺如天崩地裂。 “大司命是個騙子,他欺瞞了你許多事,可你卻不曾察覺,真是可悲吶?!碧系鄣?,“你問朕為何不怕你出手?” “因為你是贗品。朕才是——真正的燭龍?!?/br> 第四十六章 寒暑移此心 “胡說八道!” 祝陰怒喝道。 然而他卻似聽見了心碎之聲。疑竇的種子一旦種下,便終有一日會生根發芽?;叵肫鹪谧辖鹕降哪隁q,他曾困惑于神君為何會正恰在山道拾到他,又為何會時常以悲哀之色凝望著自己。那時的他尚且懵懂,不知答案,如今卻覺得隱隱有了回答。 神君應是早已與他相識了。不,若太上帝所言不虛,在更久遠的時候,與神君相識的究竟是燭龍,還是他自己? 祝陰腳步趔趄,身形不穩。燎原烈焰將懸圃宮染得鮮紅,太上帝立于建木之下,如立血池中。他沉聲道: “你瞧,朕只不過道出實情,你便動搖頗深。你在害怕么?你怕你的那位神君需要的僅是燭龍,而并非你?!?/br> “不,祝某相信神君大人……” “你不過是被他誆騙罷了。他愿你成為燭龍,于是你便作了燭龍。你活在他寫下的美夢里?!鳖磕腥死渚鐜r的面孔上少見地浮現出厭惡之色。 “是夢又如何!”祝陰忽而高吼出聲,血絲爬滿了金眸,他猛然揚袖?;鹧嫒鐭熁ㄒ话阍趹移詫m四處爆裂,“這些話祝某會親自去問他,你們先將他交還來!” 太上帝將頭搖了一搖,“執迷不悟?!庇值?,“螳臂擋車?!?/br> “誰是螳、誰為車還指不定呢?!弊j幚湫??;鹕喹h繞周身,“即便你是燭龍又如何?我是不是燭陰,如今已無關緊要了?!?/br> 太上帝沉默不語,然而那魂心上已然燃起熊熊烈焰,如霜楓一般飛舞于空。 “至少我仍是神君大人的小蛇?!弊j幗痦滟?,向太上帝猛進一步,“這一點,永不會改!” —— 天書之外。 水墨世界中,細雨霏霏,翰墨飄香。 易情從海里爬起來,渾身濕淋淋的,猶如一條落水狗。 他方才在海底看罷了回憶,得知在那里待下去也不過是徒勞無功。于是他游上了海面,欲尋少司命蹤影。 “少司命,少司命!”易情張口大喝,“你在哪兒?” 墨跡悠悠勾勒出松柏橫枝,烏菱青菰。墨色的群山蒼蒼莽莽,猶如層疊裂壑,偌大的天地里卻不見少司命的身影。 “少司命!你把我丟進這里,又不與我說如何才能出去。管進不管出,有你這般辦事兒的么?”易情叉腰,橫眉怒罵,“驢蹄子蹶了腦的!死老娘們兒!” 他正罵得口唾橫飛,忽聽得一個聲音冷冷道: “你在罵誰?” 回頭一望,卻見一秋蘭模樣兒的少女抱著臂,彤霞似的花瓣在她周身飛旋。她一身蔥色齊腰襦裙,姝麗無方,正對他冷目而視。 易情抹了冷汗,訕笑道:“少司命大人,我方才說些反話,實則夸您冰雪聰明,尚是碧鬟紅袖呢。我這不是著急尋您么?說了些胡話,您莫見怪?!?/br> “你想出去?想見祝陰?”少司命也不與他糾纏,只蹙眉道。 “是啊,我要去尋這戇頭師弟,免得他尋不見我,大鬧天宮,又做出甚么混賬事來?!?/br> “晚了?!?/br> “為何說晚了?” “你本是書中人,不可與書外人相見。祝陰破了這規矩,我便只可將他與你調了個位兒,讓他到書中,教你到了書外?!鄙偎久?,“他的魂心已漸漸流入天書之中,第二件寶術又已被喚起,你們已不可相見了?!?/br> 她又惱道,“說到底,這一切需怪你。為何要眼睜睜地看著魂心流入天書?你本可阻止這事兒的,如此一來,你至少可在天書中與失去記憶的祝陰相逢?!?/br> 易情卻緩緩搖了搖頭,“我不愿那樣。我不想看見他被分割得支離破碎的模樣。祝陰便是祝陰,既然他信我是他的神君,那我也信他是我的獨一無二的小蛇?!?/br> 墨色的細雨輕緩飄落,染在白紙似的世界里。 少司命擰緊了眉心,又慢慢舒開。再開口時,她換回了往時那平和而恭謹的模樣:“大司命,您有想過為何么?您分明是天廷罪神,我卻容忍、包庇您在天書里得獲新生?!?/br> 易情說:“我想過,恐怕是天廷希望你這么做的罷?!?/br> “不錯,這本天書既是祝陰的祈愿,亦是一座囚牢,它會羈系您在虛幻之夢里,讓您永久躑躅于黃粱一夢中?!?/br> “天廷為何對我如此上心?”易情自嘲地一笑,“我不過是一位遭棄之神而已?!?/br> “不,在升天之前,您是凡人。他們已見識到了凡人百折不回之志,憑那渺弱rou身竟可移山填海?!鄙偎久p輕嘆息,吐息如一陣微風,將游散的墨跡吹開,“大司命大人,您不知曉么?是您讓眾神恐懼。因為他們忽而發覺,人亦可取代神?!?/br> 易情撓了撓腦袋,“我沒想過那么多?!?/br> 瞧他這沒個正形的樣兒,少司命徐徐地嘆氣,按著眉心,沒好氣道:“罷了,如今說這些也無用。所以如今您意欲何為?既不可與祝陰在天書中相逢,您要如何是好?” 易情道:“我要將他自天書里拉出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