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解開縑囊,他們已認不出里頭的那血人兒是誰,只聽得他輕輕地“嗯”了一聲,綿綿不盡的呻吟自口里泄出。 最后一刑,“摘星辰”。需將身上各處取下,供奉上天。這最講究次序,若是一著不慎,人牲便會一命嗚呼。 “還未取走的是皮與臟腑,額骨、下頜骨、椎骨、胸骨、椎骨和肋也仍剩下些?!标牨f,忽而似犯了難,“交由您來定罷,除了心之外,甚么物事要留到最后再???” 良久,那血人兒動了。 望不清五官的面上咧開一條隙兒,似是在笑。十分猙獰,卻竟不教人覺得凄慘。 “舌頭?!币浊檎f,“最后再取罷?!?/br> “為何?”隊兵們愕然。 易情喃喃道: “因為我希望……直到最后一刻,我還能笑出聲來?!?/br> —— 九霄之上,云霞似錦,夕華如褥,天官府中一派喧騰。 緣因是金甲天將來報,凡世有人鑄得神跡,需開天闕。這是許久不曾有的大事,幾個司列星官踩著祥云匆匆去了,太上道君吩咐他們備好旗傘、令仙樂班就位,待天闕一開,便迎那人入內來。 細箏撥彈,樂聲如萬重雨落。霓旌高展,一路鋪陳,艷如綺繡。三十六宮瑞氣縹緲,南天門下金甲將執戟肅立。司列星官在天闕前排開,遙望煙籠云遮的凡間。天磴沒入云海,白玉石階上纖塵不染,仍未見半點人影。星官們聚首低語: “這回來的人卻是誰?” “聽聞是個人牲。受盡二十二道刑,骨散rou零?!?/br> 聽了這話,有星官嫌惡地蹙眉,“做這等事兒,也能算得神跡么?” “天道若認其為神跡,連太上帝也不可違拗。凡人有這等堅心能獻身于天,確也可嘉?!币恍枪賴@道,“鑄得神跡后,金鱗赤須龍便會乘瑞氣而下,將其載至八重沈天,走數步路便能上九重成天。不知此人將到了么?” 他們正議論紛紛,卻突聽金甲天將敲了敲戟,沉聲道: “神——人——已——至!” 司列星官們當即正色斂容,但見天磴上遙遙走來一人,攀著玉階徐徐而上。一星官手忙腳亂地自袖中取出敕令,展開念道: “五方之上天帝,敕曰:積善履謙,必獲福祐;忠和良正,須得酬擢。神跡既成,宜官賞厚加;災殃已克,應褒封于身……” 其余星官微笑擺列,望向來人,卻見那人渾身浴血,每一步都在白玉階上踏下一個怵目驚心的血印。 眾星官大驚,卻見那人穿云撥霧,一身鮮血緩緩落盡,露出一襲素白法服。 “爾易情乃朝歌黎陽文氏之子,素有志行,清節自持……”星官捧著文牒,埋頭念道。 突然間,來人道: “別念了?!?/br> 那聲音清越而凈冷,仿佛登時穿過重重云霄。 星官不解地放下手里敕令,卻發覺周圍眾仙皆瞠目結舌,呆怔不動。那人袖帔如雪,云帶輕履,褪盡血污的容貌竟教人覺得有些諳熟。他帶著一身霜氣,踏上天磴。 一股可怖的壓迫感突而涌上心頭,一剎間,司列星官們鴉雀無聲,煞白著臉分道迎立。膝蓋似棉花一般發軟,有幾人竟先兀地跪地叩首起來。 那是文昌宮第四星神君,大司命。 “那幾道字兒是我以前替上將星君隨意擬的,那時頭痛得厲害,便草草而就。你們改日教他自己再寫幾行罷,這副便別念了,我聽著嫌丟人?!?/br> 來人道,緩步邁至天闕之前。他口里咝咝地抽著氣,揉著手,似在忍著痛。單薄的身軀似一道輕飄飄的蒲葦。霞光映亮了他蒼白如雪的面龐,墨黑的眸子里似蘊著清潤星光。 易情向舌橋不下的星官們重重一揖,嘴角彎起,狡黠地一笑。 “勞駕通稟太上帝,便說——卑職前來復命了!” 第五十二章 何處又逢君 長天之上,紫氛夾道,瑞云擁闕。 眾星官望著眼前的不速之客,啞口無言。 震恐之情如驚雷,自頭頂轟落到腳底。不知覺間,他們發覺神官群里已分開了一條道,像被斧鉞自中央劈開。易情背著手,笑盈盈地邁步走上前來,旁若無人地踏進天闕。 “慢……慢著!” 有一司列星官慌忙叫道,額頭上滲出豆大汗珠。 “何事?” 易情駐足,又笑吟吟地回過身來。瞧他這模樣,眾星官皆局促不安。昔日在天廷時,大司命冷面如霜,不茍言笑,如今這笑容可掬的面相,倒比身傍猛虎更教人心驚。 那星官支支吾吾,竟也說不出個一二。其余星官使使眼色,侍立的金甲天將當即了然。瞧這位上官雖揚眉吐氣,頸中卻鎖一縛魔鏈,顯是曾被天牢拿過。此人不是成就神跡的神人,而是個罪人! 金甲天將上前,不動聲色地攔住其去路。其中一人沉聲道:“司命大人,下官為您引路,您這邊請?!?/br> 易情歪著腦袋,奇道:“我雖摔下凡間有些時日,卻仍記得天上通衢。不必勞煩各位了?!彼肓讼?,又滑頭地一笑,“我懂啦,你們是想把我引入天牢罷?” 遭他拆穿心思,眾星官啞口無言。大司命之位如今已然空缺,昔日的那位神君淪為階下囚,這是紫宮中人盡皆知的事。金甲天將持戟橫槊,豹眼圓瞪,猛然擋在他身前,粗聲道: “既然司命大人識相,下官便開門見山:卑職等受太上帝之命,需看押您于囹圄。您雖鑄得神跡,在那之前卻是罪神,請隨咱們走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