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易情還欲開口,卻忽覺腹上一陣刺痛,低頭一望,竟見刀柄沒在腹中。一個左氏家臣持刀而來,將鋒刃深深刺進了他身體。 象王說:“卑人瞧你半死不活,約莫是活不久了的,因而得將你訊問得快些。你覺得痛了么?現在愿不愿說自己究竟是何人了?” 黑衣家臣握著刀,在他創口處慢慢旋動。易情汗如雨下,咬著牙道,“哪里痛了?我只覺得有只小蚊兒叮了我一口,癢得厲害?!?/br> 象王笑道:“原來是癢么?”他轉頭吩咐黑衣人道:“喂,你,給這位侄女婿搔搔癢罷?!?/br> 黑衣人點頭,這回竟是猛地將刀刃抽出,手指在創口處流連片刻,緩緩侵入。 易情猛一抽搐,雙眸驟縮。劇痛使他渾身戰栗,不自覺想起了往昔在天廷時遭遇的諸多痛楚,每一日坐在官帽椅上時,他周身如遭刀鋸。此時他的嘴巴像掛上了鎖,緊緊抿著,竟沒迸出一聲慘叫。 “現在覺得痛了么?愿意說了罷?” 易情喘著氣,煞白著臉道:“原來不是小蚊兒,是……有只大螞蟻……咬了我一口?!?/br> 黑衣人將刀子動得越發厲害,他身上綢袍漸被染得鮮紅,再看不出原來的一絲凈白。腳下的陷坑里盛滿了血,易情垂著腦袋,腳尖輕飄飄地在空中晃著,像是一副空蕩蕩的皮囊。 七齒象王又打了他幾掌,拿荊條抽他頭臉,將他喚醒,問,“這回肯說了么?” 易情臉色發白,嘴唇卻青紫,像被凍得狠了。他的聲音輕如飛絮,道: “說甚么?說……我是你……太爺爺,沒你這……龜孫么?” 七齒象王靜靜地凝視了他許久,對一旁的黑衣家臣道:“他快死了,叫那有寶術的小妮兒來?!?/br> 黑衣人方才發狠掄起荊條痛打易情,此時只覺兩臂酸脹。他面露難色,道,“那女娃娃……死了?!?/br> “死了?”象王吹胡瞪眼。 “寶術用得多了,她吐逆得厲害,一開始吐的是膽水,后來卻吐了血。昨日便死了?!?/br> 幾個黑衣家臣將一具青紫的尸首拖了過來。那尸首身上像被拳打腳踢了一番,四處高高腫起。易情勉力將眼皮撐開一條細縫,發現那尸首著一條月藍妝花裙子,臉已看不清五官,卻無疑是秋蘭。 七齒象王見了那尸首,也愕然無言,道:“她死了!” 黑衣人道:“是,她死了!” “她若是死了,這小子也得死!”象王道,忽而一把搡開站在易情身前的黑衣人,揪起易情前襟,吼聲如雷鳴?!翱煺f!你究竟從何而來,究竟又是何人?在吃了孟婆湯前需得與卑人說個一清二楚!” 易情傷痕累累,闔著眼,被他拎在手里時如同一片鴻羽。 地上忽而傳來一道尖利的悲鳴,那嘯聲仿佛掘鏟,鉆入土里,遞到地宮中所有人的耳中。 黑衣家臣們瞪眼咋舌,道:“是龍鳴!” 他們方才將這幾個字脫出口,層層迭迭的巨響便自頭頂轟坍而下。無數沙土簌簌而落,黑漆漆的天頂被掀開,晨曦像針一般刺落下來。一只受傷的龍首鉆入地底,干癟的眼窩里淌著血,嘴上扎著一桿白蠟槍。 那龍首落在易情跟前,艱難地動口。 “神君……大人?!?/br> 是祝陰的聲音嗎? 易情艱難地抬眼,他眼前如蒙白霧,已然望不清了。那身披可怖瘡疤、曾在他夢中現身的巨龍,竟是祝陰么? 龍身蜷曲作一塊,像被揉亂的綾帶,白蠟槍上生出蜂刺,像鐵楔般牢牢刺入巨龍血rou中。那龍先前在夢中張牙狂舞,此時卻順帖地垂著腦袋,伏在他身前,輕輕地吐氣,像是怕驚著了他。 “祝某……來晚了?!?/br> 赤龍說,“神君大人,您在流血嗎?” 它擺著受傷的尾,血水淅淅瀝瀝而落,可它卻似渾然無覺,只是悲傷地傾聽著易情的回應。易情抬眼望著它,心口忽而似掏空了一般發痛,這是祝陰么?他們曾是舊識?記憶如撥不開的迷霧,他在其中惶然四顧,卻獨不見祝陰身影。 天穹里有一個胡麻大小的黑點緩緩接近,那是手執長矛,殺氣凜凜的冷山龍。他臉上似被咬去了一塊,血染紅了下頦。他朝著赤龍沖來,高舉矛尖,柳葉似的尖頭上寒芒四濺。黑衣人們驚惶地退開,遁入煙塵里。 氣力如水一般流走,易情的視界里漸漸褪色,如今的他奄奄一息。赤龍咬斷了沉枷,親昵地貼著他,如今的他倆皆身負重傷,難以動彈。 易情艱難地抬起手,貼在了赤龍染血的顎上。 “對不住……祝陰??赡芤獎谀恪偕院蚱??!?/br> “神君……大人?!背帻埖耐孪⑾翊猴L,溫熱而輕柔。它有些不安,卻仍道,“您要祝某等到何時,祝某便會恭候到那一刻。一千年,一萬年,也無妨?!?/br> “不用……那么久?!币浊樾Φ?,“就只是片刻?!?/br> 于他而言,死只有一瞬,其后便是漫長而痛苦的生。因而即便是死,也不會將他與祝陰拆離。 他忽而心緒如沸,一股哀愁的浪潮洗上心岸。朦朧間,他似是聽得蕓窗外雨打枯荷,冥冥紅日沉入夕光。黃昏里,他在紫金山的書齋中執筆,在青檀宣上落字。將絕筆的尺素疊好,靜靜候著那人歸來。 不知何時,他淚下沾襟。白蠟槍在眼前掠開一道銀光。易情心跳促亂,只覺眼前黑霧愈濃,有氣無力地說,“我要走了……你會怪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