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怎么了?” 易情一個激靈,扳開祝陰腦袋,猛地從他臂彎里鉆滑出來。祝陰伏倒在床上,已睜不開眼,卻仍在咕噥:“神君大人…” 易情摸了摸嘴巴,臉上燙得如有火燒。他紅著臉,把祝陰放平,扎好裹傷的麻布,掖上被角:“別老想著吃人嘴巴的事兒了!你還是傷患,別動。在這兒休息?!?/br> 易情推開了門,陰風凜凜,如神號鬼哭。他聽見了凄厲的慘叫,那聲音如刀子一般劃破夜幕??尚s的聲音在一點點消失,仿佛被暗沉沉的夜色吞沒。 霎時間,他的心像是提到了嗓子眼。街衢中究竟發生了何事?他忽而瞥見月洞門中有個身影,那影子踩著接武碎步,腳尖抵腳跟,慢慢地走了過來。 月如流銀,映亮了那人影的臉龐,管事婆子正笑瞇瞇地站在他面前。 “嬤嬤,這深更半夜的,您還來尋我,是怎么了嗎?”易情疑惑地問。 他的目光落在管事婆子頸上,卻突而心口一沉。 她脖頸上的藍螭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深紅而駁雜的抓痕。 這時他才發覺管事婆子的紅緞襖子上斑斑點點,似落了塵泥污跡。仔細一瞧,卻發覺那是血。 婆子沒說話,只是笑吟吟地望著他,雙目瞇成了一條細縫。 “嬤嬤?” 易情不安地問。 漆黑的夜里忽而迸出幾聲慘叫。那叫聲本是很近,仿佛離他們只有一墻之隔,其后便倏爾遠了,似被風吹散了。 管事婆子緩緩張口。 “帶…四小姐……逃?!?/br> 她只說了這幾個字,便再無下話。那瞇緊的眼睜開時,兩只眼珠子伴著血掉了下來。 第二十七章 桃李偶同心 深更半夜,滎州街頭一片燈燭煌煌。 說是點起了燈燭,卻也不對。仔細一看,熊熊烈火燎上花牙子雀替,如血火光燒亮了天宇。 街里已空無一人,暗影重重,卻皆是跳尸。偶有婦孺在屋中迸發出一二聲凄厲尖叫,可下一刻,那聲響便會兀然而斷。數息之后,朱門緩緩敞開,幾具渾身青紫的走尸從門頁后徐徐而出。 地上血光流淌,九獄陣法開始動效。易情費勁地背著祝陰,在街巷里惶然奔逃,走尸像密密匝匝的蜂群,在他身后窮追不舍。 易情慌不擇路,在巷道里狂奔。他忽而明白過來,這陣法不是在召鬼,而是要將全滎州的人都煉成尸鬼! 出左府前,易情踢開了正房漆門,左不正和左三兒皆不在房中,秋蘭亦不見蹤影。房中凄暗,從槅扇里透來的月光仿佛也蒙了塵。下仆們變成了走尸,臉盤被尸毒染得青紫,在黑暗里一蹶一跳,向他蜂擁而來。 易情跑出街門,像有一張葛布蓋在眼前,四處漆黑一片,只有門邊書屋里透著一星微弱的燭光。易情扭頭一望,只見圓窗的高麗紙已破,司閽皺巴巴的臉詭異地伸出了窗洞,正朝他翻眼吐舌。那司閽口里生了尖獠,古怪的嚎叫像水泡般從口里冒出。易情心驚膽顫,扭頭便跑。 一邊跑,雜亂的心緒一邊如藤蔓般纏上他心頭。他漫無目的地想,如今自己該如何是好?無左不正相救,無祝陰護身,他就像一根稗子草,任誰都可將他連根而拔。 “形諸筆墨”的寶術破不得九獄陣法,地府錄事白冥不夭曾說,破陣需以人血rou涂抹陣跡三十年,方才能將其毀去。他上哪兒找人作活祭,讓其獻上血rou? 街巷里腥風撲面,祝陰在他背上輕輕發顫,像一片枝頭將落的枯葉,含糊地道:“降…妖劍?!?/br> “甚么?”易情扭頭。 “遞給祝某…降妖劍?!弊j幍痛?,神色清明了些許,“祝某來…除妖?!?/br> “不行!”易情搖頭,“你如今便是個病癆鬼,還惦念著去對付妖怪?它們能將你啃成大馬蜂窩!” 一道靈光忽從易情腦海間閃過,他拔出祝陰腰間的銀鎏金劍,猛然頓足,彎身往地上陣跡重重一劃。降妖劍可破萬法,說不準真能破去此陣。 可陣跡紋絲不動,血光如虹。 易情咬牙收劍。他馱著祝陰,急促地轉彎。緊隨其后的走尸們僵硬地砸在坊墻上,那撞力太猛,它們瞬時骨斷筋折,在墻邊癱成了泥巴。易情猛然駐足,閉眼片刻,咬牙道: “天壇山…” “我們回天壇山!”冷汗淌過易情的面頰,“若師父仍在,便求她出山!” —— 尸鬼排山倒海而來,在左不正面前猝然崩摧。月色血紅,月亮像一只光滑無褶的刺棗,映亮了走尸群中如燕穿梭的少女。她一身鱗甲明耀,身上像灑了一把星子。 左不正揮動金錯刀,既戳并斫。她刀未出鞘,只利落地將走尸們的關節打脫臼。 這群尸鬼皆是過去的滎州黎民。她想,這便是姑父給她的考驗么?七齒象王想要她殺盡一州的百姓,踩著凡人尸骨成就神跡。 她心急如焚,因為她沒在左府中尋見左三兒。明明昨夜她還在鏡臺前用描金梳給三兒梳發,將這meimei抱進緞被里。那時的左三兒安靜地看著她,漆黑的眼如硯池殘墨。她只小憩了片刻,再睜眼時,左三兒竟從身旁不翼而飛了,月光冰涼如霜,映亮了空蕩的褥窩。左三兒如已晞的朝露般不見蹤跡。 正分神時,一具走尸囂叫著抓上左不正的前襟。她猛地抬眼,目光如刀,出手似電,一剎間捉住走尸手腕,按其肘節,腿腳一勾,將其甩落在地。三五只走尸向她撲來,她看也不看,將手中捉的那尸軀猛一橫掃,將它們蕩倒。尸鬼一浪接一浪地涌上,卻總在近她身側時潰不成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