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八年,這樣的日子她已過了八年。 易情揪著前襟,長長地吁氣。左不正從他身后爬過來,側過臉笑盈盈地叫他,“神君大人!” 易情一驚,陡然轉頭,額上已出了些細細的汗。少女瞇起了眼看他,像一只狡黠的狐貍。 “看來你有許多事瞞著我呀?!弊蟛徽f,“膿包夫君,你究竟是甚么人?” 易情干笑了幾聲,打著哈哈瞞了過去。左不正見他不想說,便也知趣地不問。他倆坐在云端,看碧空如水,千嶂膩綠。左不正喃喃道:“你說你是天底下最厲害的神仙,那便不好了?!?/br> “為何?” “我本來只想嫁個窩囊廢夫君,要是你這般厲害,感覺不大妥當?!?/br> 易情苦笑。 左不正又道,“那我以后便做天上最厲害的神仙好了,免得搶你的名頭?!?/br> 易情撓了撓腦袋,“你真想鑄神跡,做神仙?” “是啊。這世上的人,哪有人不想當神仙?” 少女盤起腿,將金錯刀放在膝頭,用云絮細細地拂去其上塵垢。她的神色平靜,眼底卻似藏著駭浪驚濤?!安贿^,我和姑父的想法卻不同?!?/br> “我年幼時,他便將我帶到獸群之前,要我殺死它們。第一日是流涎的惡犬,第二日是兇惡的虎豹,第三日往后,便是碩大的熊羆。到了第十日時,他領來了一個人?!?/br> “那是個衣不蔽體的小乞兒,渾身瘦得只剩骨頭。姑父要我殺了那乞兒,他說,凡人輕賤,性命渺如塵沙。他還說,天下大正之道已被神明cao持,尋常善事已無法鑄成神跡。我既叫‘左不正’,便是忤逆神靈之人?!?/br> “那你是如何想的?”易情問道。 日頭在皚皚群山間浮沉,像一簇朦朧的焰火。水邊的積雪團子潔白而光滑,像一群棲身于地的鴿子,左不正迎風而立,笑容似要融化在輝光里。 她將刀插進云里,張開雙臂,迎風道: “我沒殺那乞兒,將他放跑了。姑父要我做邪佞之事,我便偏不要做。要我做大jian大惡之人,我就偏要只行善事!” “我是左不正?!彼f,眺望著遠山的瞳眸里映出炯碎的日光,明媚而堅毅。 “才不會是任何人的傀儡?!?/br> —— 三人踩著云,回到了滎州街頭。人群往來甚繁,車馬塞途。左不正牽著三兒的手,走入醫堂里去取藥,她托郎中調些傷藥,好讓左三兒能調和氣血。 左三兒一手抱著布偶,一手緊緊牽著左不正的手掌,琉璃珠子似的兩眼里難得地流露出不安。 “姊姊?!彼f,“別丟。三兒?!?/br> 左不正握緊了她的手,笑道,“不會的,姊姊會一直陪在三兒身邊?!?/br> 她回過頭來,對易情戲謔地笑道:“膿包夫君,要不要我給你買副強身健體的方子?瞧你這細胳膊細腿的模樣,要是姑父派人來暗殺你,你一下便得嗝屁!” 易情說:“等殺到眼前再說,管他的呢!” 她倆入內去給郎中問診。易情便在街上閑晃,過不多時,他瞧著貨車在身邊轆轆推過,車架子上掛著一只紙風車。 他忽而又想起了祝陰,這一想,心頭便如絞割似的難受。隱隱的不安涌上心尖,易情捂上牽滿了紅線的胸口,在風里低聲呼喚:“祝陰,祝陰?!笨蛇@回亦無回響。攤棚里人人都在吆喝著賣白疊子、方孔紗,他的聲音很快湮沒在風里。 一陣馬嘶聲突而將他從思緒中拉回。雜嚷的街衢里忽而響起如雨的啼聲,五六騎馬沖破人群,撲喇喇趕來。 馬上坐著的皆是勁裝侍衛,背負弓箭,腰挎長刀,紋甲緞領上繡著個隸字:“文”。 那幾個侍衛漢子在醫堂前勒馬,草草在近旁欒樹上栓了馬,便大踏步走入醫堂。易情幾乎要被他們撞跌,卻聽得他們低語道: “左小姐是在這里么?” “約莫在的?!?/br> “逃了文公子的婚,卻在四下里胡晃……” 接下來只聽得幾個細碎的字眼,甚么“象王授意”、“再來提親”…易情聽了,暗暗想道:這是文家來的人了。 傳聞左不正退了與文家的婚約。那文家乃世代簪纓的科宦之家,是不折不扣的名門望族。那文公子名高,字潛悟,文章有靈霄之才,五采成龍,是教全滎州都仰慕的一位人物。左不正竟絲毫不將其放眼里,反倒尋了個乞兒成婚,教文家鬧了老大一個笑話。 這時又聽得門外蹄聲漸近,一匹騮毛駿馬直奔醫堂而來。那馬上躍下一個青年,一身落花織金緞衣,頭戴網巾,劍眉星目,清俊風流。那青年入了醫堂,幾個店伙計旋即熱切地迎上,叫道: “文高公子,您來啦!” 這青年正是傳聞里驚才絕艷、有八斗之學的文家公子文高。只可惜此人雖滿腹經綸,卻強倨無禮,六經里只念詩書易樂春秋。見店伙計相迎,竟是頭也不點一下。 “左小姐在這里么?”文高冷淡地問。 “在…在的?!被镉媯儾桓蚁嗖m,趕忙連連點頭。 文高揚著下巴就要踏過檻木。 只可惜他一落腳,便被跘了一下,端正而傲睨的文公子登時在地上摔了個大馬趴。文高因遭左小姐退婚,本就窩著一肚子火,這時摔了一跌,更是火上添油。他爬起身來,扭頭一望,卻見一人大咧咧地坐在地上,嘴里叼著塊爐餅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