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黑衣人如洪流一般涌上,風動竹影,曲廊上濃蔭搖曳,人影亦在其中閃動不定。祝陰一腳飛起,踹上了兩個左氏家臣的面門,又在空中似鷂子一般打了個旋,一手支地,另一手執銀鎏金劍,猛然翻身一劈。劍影破開重重暗潮,黑衣人們手中兵戈盡數如齏粉碎裂,碎片落在青砂石上,叮叮當當,像湘水拍岸的浪聲。 祝陰一個箭步躥上,左沖右突,穿過如黑云一般的重重人影。他像肆意橫行的猛獸,無人能阻其步履。錚然劍鳴之間,他已如疾風迅雷般躥至七齒象王面前,降妖劍猛然遞上,橫在臃腫男人的頸間。 曲廊中霎時一片死寂,無人再敢向前。七齒象王汗出如漿,兩眼顫顫地下望。降妖劍鋼刃如冰,泛出蝕骨的鮮紅,只消祝陰輕輕一劃,他定會告殂人世。 天廷武官果真能敵萬人,不過一瞬之間,這紅衣少年便劍刺眼前。 紅衣少年微笑。那笑容分明謙和有禮,卻有著幾分道不明的囂狂。他道,“喂,左大人?!?/br> 七齒象王望向他,汗珠淌至下巴。 祝陰說:“您甚么時候會召鬼王出來?祝某在此處度日如年,就是等著您那幾只破鬼王破土發芽,好除之為后快。不過,是不是只要祝某如今殺了您,您就召不出鬼王,祝某也就一勞永逸了?” 黑衣人們聽他這話,驚惶異常,高聲叫道:“家主大人!” 又有人連忙叫道,“無恥小兒,速速退下,莫要對左大人無禮!” 風兒穿梭在竹篁間,林葉沙沙而響,像細細密密的撥弦聲。紅衣少年笑道,“諸位說誰是小兒?只怕是論起年紀來,各位的太祖見了祝某,也只得恭敬地跪地,叫一聲爺爺?!?/br> 他轉過臉,向著象王,似是在為難。良久,他收起劍,長嘆一聲。 “唉,可惜啊,真是可惜?!?/br> 七齒象王強作鎮定,問:“有甚么可惜的?” 祝陰將劍緩緩收入鯊皮鞘中,嘆息道,“您是個凡人。祝某是不會對凡人下手的?!?/br> 天廷神官雖能屠戮鬼怪,卻皆不得對凡人下死手。七齒象下了凡世,投了凡軀,便是個凡人。橫伏在地的黑衣人們緩慢爬起,揉著青腫的傷處,面面相覷,曲廊上無一人被殺死,祝陰沒取他們的性命。 走過琉璃楹柱,祝陰駐足于方桌之前。他垂頭向著跪倒在蒲墊上的那白袍少年,神色淡泊如水。易情已跪伏在地,氣息奄奄,袍擺上血跡如亂眉散落。祝陰彎下身,攙著他胳臂,將幾近昏厥的他背在背上,對左氏家臣理也不理,轉身便走。 “喂,小子,站??!” 黑衣人們群情激奮,有人高喝出聲。 “動了家主大人,你便想一走了之么?” 眾聲雜嚷,七齒象王捂著脖頸,嘶聲咳嗽,胖臉脹成了豬肝紫。待咳聲略平,他抬起血絲遍布的眼,道: “靈鬼官,你真就如此放了卑人?” 紅衣少年足下一頓,頭也不回地道:“不然呢?要祝某立時將您就地正法么?” 七齒象王撫著脖頸,那兒有一處淡淡的血痕。他咧嘴一笑,露出森然的白齒,像嗜血的野獸。 “你會后悔的?!蹦腥苏f。 祝陰說:“祝某后悔的事多如塵沙,早數不清了,也不缺這一件?!?/br> 他背著易情,踩進雪里。天與地一片茫白,雪白的樹影溶進天宇里,只有他的一襲紅衣如艷麗的火苗,灼燙了眾人的眼簾。 紅衣少年垂下頭,放輕了聲,言語里挾著一絲哀婉。 “何況,若是殺了人,破了天廷律令,祝某就無緣再與神君大人相逢了?!?/br> 雪落了下來,墜進湖里,像碰碎了如鏡的水面。祝陰背著易情在雪里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雪片在腳底吱咯兒作響,易情在他頸邊急促地呼吸,吐息像燒沸了的水,guntang地落進頸窩里。 不一會兒,他們便將象王與黑衣人遠遠拋在后頭。血落在地里,又很快凝了冰。易情背上挨了一刀,神志不清,額上還發起了燒。祝陰想,凡人真是脆弱,仿佛一件瓷器,一下輕磕便會碎去。 分明是冰天雪地,可背上那人額上卻沁了細汗,發絲被打濕了,一綹綹地貼著額。過了片刻,易情勉強支起眼皮。祝陰看不見,他的眼角燒得殷紅,帶著平日里難得一見的靡麗。 “?!币浊槠D難地道,“?!??!?/br> 祝陰問:“何事,師兄?” 易情勉強還有些神志,朦朦朧朧地知道是祝陰救了他。他說:“為何…要助我?” 祝陰嘆息:“師兄與祝某之間不是還牽著那破紅線么?師兄要是死了,祝某得殉情啊?!?/br> 他扭頭道,語氣欣快:“如何,師兄?趁您這時對我感激涕零,幫祝某把紅線斷了罷?!?/br> 易情搖頭,說:“你休打這算盤…要我斷紅線,你還不若…現在把我丟湖里去罷?!?/br> 要是真斷了紅線,祝陰這廝定會狂性大發,將他揉搓個百來回合,再喜孜孜地把他送往陰府。果不其然,祝陰聽他一口回絕,很是惱火,一下便松了手,將他摔在雪里。 易情跌入雪中,骨碌碌地滾了一圈,牽動傷口,低吟一聲。而就在摔下他的那一刻,祝陰亦忽覺心口針刺似的一痛,禁不住猛地揪緊衣襟。 這是緣線之效,若是對對方做了甚么懷抱殺心之舉,一顆心便痛得厲害。祝陰縱氣得咬牙切齒,也只得從染血的雪堆里再屈身抱起他,往房里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