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紅衣少年卻輕巧地在廊上跳了幾步,踩著影子,并不看他,道:“這事由不得祝某。是師兄那臭蟲想來這里,阻你召鬼王,祝某也不得不跟來罷了?!?/br> “他想阻止卑人召喚鬼王?”七齒象王聽了此話,眼放精光,將鼻煙壺往旁重重一放。 祝陰攤手:“那臭蟲的心思,祝某怎地知曉?你要不要去問他?” 他忽而微微一笑,頰邊漾起笑渦。 “唉呀,祝某忘了,他現在被您殺了啊?!?/br> 七齒象王忽而桀桀低笑,笑聲像低低的蟲鳴。 “想阻止卑人鑄神跡?真是蚍蜉撼樹?!?/br> 男人望著湖面,緩緩地摩動著手,“其結果便是——他死不瞑目。左家依然會召出鬼王,讓左不正將其滅去,鑄得神跡,從而得以升天?!?/br> “既然我那賢侄左不正總歸要將鬼王除去,靈鬼官大人,您和您的師兄就不必插手了,不是么?”象王說。他的眼里閃出狡獪的光,像一只老jian巨猾的狐貍。 紅衣少年卻搖頭,依然微笑。 “您真是貴人多忘事,這么快便忘了被大力鬼王弓磐荼毀去的大梁城么?”祝陰說,“召了鬼王出來,便撇在一邊不管。您還想…讓滎州成為第二個大梁城?” 一個聲音忽而自暗處飄來,沙沙啞啞,還不時挾著幾聲嗆咳。 “說得不錯。更何況,這世上的福禍皆有定數??取硗跏谴蟮?,要召出大禍,究竟要耗去多少福氣?” 水波微皺,粼粼的波光灑進游廊。一個影子扶著青碧的廊柱慢慢地走過來,每踏一步,都在石磚上留下一個淺紅的血腳印。那人的臉色煞白,像一抹虛無縹緲的幽魂,方才從地府中脫身。 兩人見了那人影,神色皆十分精彩。七齒象王愕然失色,祝陰卻只是微笑,仿佛這已在他意料之中。 易情扶著柱,緩慢地走到他們跟前,勾起唇。一個虛弱卻張揚的笑意在他臉上浮現。 “姑丈人,您死不瞑目的侄女婿方從刀山火海中脫身,便趕著前來拜謁您了?!?/br> —— 話說回半個時辰前。 易情被人磕破了頭,按在冰涼湖水里。 身后那人拔刀出鞘,毫不留情地刺進他背心。就在那一剎間,易情拼力凝神,運起寶術,一抹游蛇似的墨跡從指尖探出,悄然裹上刀尖,將那刀畫短了一寸。 刀刃入rou,劇痛如沸鐵澆身。所幸有寶術相護,那刀才不致刺穿心肺。因只畫短一寸,那人拔出刀時,竟也未發覺他在刀上動了手腳。易情被他捆了石頭,拋進湖里。墜水時的那一刻,他奮力轉頭,只見沙塵般升騰的水花間,冷山龍戴著銀面的臉若隱若現。 七齒象王果真想要他的命! 易情咬著舌尖,要自己不失去意識。他畫斷了纏在身上的巨石,拼命地鳧水,藏身于崎嶇的靈璧石之下。冷山龍在岸邊候了許久,他傷痛難當,靠著山石低低地喘氣,幾度欲要昏厥。 待冷山龍走后,他歇了片刻,用衣袖布片畫了傷貼,費力地裹在傷處。待上了岸,他幾乎用盡渾身氣力,這才順著游廊走到戲臺前。 此時他立于象王跟前,因失血過多而兩股戰戰,卻強撐著不倒。他在椅靠上坐下,交握著兩手,臉色淡然無瀾。 “姑丈人,別來無恙啊?!?/br> “侄女婿,”七齒象王略定了定神,笑道,“瞧你怎地渾身濕漉漉的?見你姑丈人前,不必特地沐身的?!?/br> 易情咳了一聲,勉力微笑,“方才的話,小婿還不曾問完。既然召一次鬼王需耗去人世福氣,那我能問您一事么?” 七齒象王撐著臉,用指節點著下巴,笑吟吟道:“請講?!?/br> 易情說:“凡世的‘兇年’,是因你而起的么?” 一陣寒風拂過覆雪的垂楊,穿梭在游廊里,橫在他們之間。七齒象王噙笑,衣上的金絲如意紋閃著耀目的光。 “所以人世的荒年才會來得這么快?!币浊橥?,墨黑的眸子像兩枚極深的墨點,里面仿佛醞釀著翻騰的怒濤?!安贿^十年,福氣便耗盡,人世只余兇荒?!?/br> 他想起十年前,災荒降世,天壇山眾人曾慘死于自己眼前。 七齒象王卻哈哈大笑,“十年前有兇年么?侄女婿,你別含血噴人吶。召鬼王一事,與兇年毫不相干!” 易情只是冷冷地看著男人,目光仿佛兩柄利刀,刺穿了虛偽的誑言。 他總算明白過來了。十年前他瀝盡心血,便是為了阻止奪去世間眾人性命的兇年。而如今有人卻要重蹈覆轍,將天下置于禍亂之中。 “世上鑄神跡之道甚多,為何你要執著于召出鬼王?” 易情忽而厲聲問道,卻因牽扯到背上傷口,痛得眉頭緊蹙,渾身發顫。他忍著痛,怒火燒得更甚。 臃腫男人望著天,慢慢地道:“因為卑人…想教天廷知曉、要他們震動?!?/br> “想要那群天廷狗官知曉,在鬼王面前,他們屁都不是。左不正能殺鬼王,會比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強。而教養出左不正的卑人,又要勝于這天上天下的任何一人!” 易情冷笑一聲:“所以呢?你是想說,你不信神,只信人?” “既然如此,那你為何要將人世攪得一塌糊涂?” 日光落在湖面上,像閃爍的碎銀。七齒象王搖頭,齜牙笑道: “不,卑人不信人,也不信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