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易情遂不敢再聽,躡著手腳自這怨氣四散的師弟身邊溜開了。他先前一番花言巧語,總算騙得祝陰再下天壇山來,隨他入左家。他知象王頗難對付,又有靈鬼官相輔佐,沒了同為靈鬼官的祝陰,他會在左家寸步難行。祝陰要除遍天下妖鬼,若象王執意要召鬼王,祝陰定不能坐視不理。 原本祝陰連他的面都不想見,自個兒便要乘風飛入滎州??梢浊槠蚱ぐ]臉地央他,說路上興許會有象王伏兵,總算將這師弟按在了船上。 一路回到了滎州,入了左氏的宅邸。院中山茶花開得正艷,粉墻之下,一個扎桃心髻的女孩兒抱著布偶,在花叢里徘徊。她見了易情走入院來,不發一言,扭頭便跑。 “三兒!”左不正叫了一聲,撓了撓頭,嘆氣道,“喂,膿包,你先去追她,我帶你師弟去倒座房那兒住下?!?/br> 易情只得去追那小女娃。三兒跑得跌撞,卻很快,像貓兒一樣一下便沒了影。易情頭上仍有傷,額上隱隱發痛,待在北面的正房里逮住她時,已然氣喘吁吁。 繞過山水座屏,篤溽清香裊裊。女孩兒坐在漆案前,晃著兩只著窄弓金線繡鞋的小腳丫,仰頭望著素墻上的幾幅絲綢繡畫。這兒是左不正的閨房,墻上掛滿了水月觀音似的男子畫像,個個似傅粉涂脂,雅人深致。 三兒扭頭,見易情前來,指著他咿咿呀呀地說了一陣話,最后道:“你?;貋??” 易情喘著氣,抹著下巴的汗說,“是呀,我回來了。我要是不回來,你那壞姑父吃了你該怎么辦?” 三兒歪著腦袋,重復道:“姑父,吃人?” 她沒甚么表情,似是不諳世事,又像是已飽經風霜。過了片刻,她伸手指著墻上的繡畫,說,“姑父,吃人?!?/br> 易情直起身,好奇地湊近去看。那繡畫上的人皆是玉樹臨風的男子,左不正將這些畫兒掛在閨房里,莫非是對天下俊男思之如狂了么?他問道,“三兒,這些人是誰?你為什么說,你姑父吃人?” 三兒說:“姊姊。郎君。七個?!?/br> 房中暗慘慘的,唯有窗格里透入一點黯淡的夜光。易情的心忽而提到了嗓子眼,他點了點墻上的繡畫,正好是七面。 易情問:“他們是你姊姊的郎君?” 女孩兒點頭。 “那他們如今在何處?” 三兒想了想,說:“姑父。吃人?!?/br> 窗外傳來夜風拂過馬褂木的沙沙聲,鳥兒的暮啼如同森然鬼笑,遠遠傳來。微弱的夕暉落在繡畫上,像一片殷紅的血。 易情轉頭望向繡畫,忽地寒毛卓豎。左不正在他之前有招過贅婿么?若有招過,他們又去了何處? 女孩兒那無甚神情的臉忽然動了,她的薄唇向上彎起,像月兒的弧鉤。這是她第一次有了表情,那像是一個詭譎的笑。她指著繡畫,嗓音脆生生的: “吃人。七個?!?/br> 第十五章 桃李偶同心 仲冬時候,滎州下雪了。湖邊的山躑躅與繅絲花葉上覆了雪,草木枝椏像揉亂的鵝毛,白絨絨的一片。 白雪如飛蝶,在空中打著旋,棲身在左氏宅邸的景亭和廊檐上。幾粒雪從灰陶檐角滾下,落進盛茶的撇口杯里。 七齒象王持著杯,靜靜地望著雪景。龍首銀面的黑衣人立于他身側,像枯枝投下的一道陰影。冷山龍從懷里取出兩張白竹紙,并著幾本冊子遞給象王。 “大人,您先前吩咐屬下去查那叫易情的小子,這是屬下尋得的紙冊?!?/br> 七齒象王接過白竹紙與冊子,卻見紙面上空白一片。 “為何無字?” “屬下在中夏各州查探過一番,天下只有兩人叫‘易情’這名兒。一人是歡喜樓里的優倡,早七年便得花柳病死了。一人是未出閨閣的小姐,與那小子對不上號。因而屬下覺得,他的真名不叫‘易情’?!?/br> 冷山龍又道,“可屬下又查得一事。天底下并無‘易情’此人,卻有個叫‘文易情’的。只是此人也來歷不明,有人說他自幼喪親,曾是流落黎陽縣街頭的一條野狗。后來卻入了天壇山無為觀,鑄了神跡,上了天磴?!?/br> 象王將無字的白竹紙翻開,紙下是一張曾貼在黎陽街頭的告示。泛黃的紙面上繪著文易情的畫像,那是個清俊少年,有著桃花面,柳葉眉,笑眼里像映著爛漫煙霞。 與左不正帶回的那少年生得一模一樣。 “我也曾聽過此人名頭。他是學道人們的榜樣與心之所向?!逼啐X象王略略一愕,旋即長長嘆氣,“沒想到不正她不是砸到了個小叫化子,而是摸到了個棘手炭圓兒!” 朔風凜冽如刀,在他臉上割開一個尖銳而險惡的笑?!澳切∽尤羰窃笟w順咱們便罷了,可要是心思與相左,那還是將他送走罷?!?/br> “送去哪里?” 象王嘆著氣,“你跟我許久了,怎么不知要送去何處?自然是送到我那賢侄前七任夫君那兒?!?/br> 冷山龍沉默了。雪從玉砌似的枝頭落下,墜進湖里,化開不見。陰府永遠不會滿人,那里是藏人的最佳秘所。 七齒象王撫著下巴,獸紋玉扳指泛著寒光,眼里的光卻更冷?!罢f起來,‘文易情’…此人姓文,是不是文家的人?” 文家是勢家之一,家業與左氏分庭抗禮。他們百年來皆是科宦大家,世代簪纓。用左不正的話來說,家中個個都是只會吟詩作賦的小白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