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你來做甚么?” 易情見了他,很是警惕,眼疾手快地擱下筆,將三足烏與玉兔抓回袖里。 許久不見祝陰,他一時心神恍惚,仿佛在天壇山中的時日已然變為一個久遠的夢。這師弟曾殺過他百來回,心思jian毒狡詐。要不是看在這廝日日虔心供奉大司命的份上,易情早想把他踹進衛河里,教水鬼啃凈他的骨頭。 祝陰背著手,嘆道,息聲如一陣輕柔的微風: “莫非祝某…不能來探望師兄么?” “探甚么望?”易情說,“我方才分明聽見,你說要買我性命?!?/br> 紅衣少年微笑:“祝某見師兄待價而沽,怕您是個脫不得手的滯銷貨,便想體貼地略施些銀錢,將您性命買下……” 易情低頭看了那摞通寶錢半晌,厚顏無恥地伸出手,將錢幣攏入懷中。又當作沒事人一般直起身來,輕咳一聲,道,“所以呢,你究竟來找我做何事?” 他知道祝陰如今定不敢對他動手。祝陰的氣力、寶術都高出他一截,若是想殺他,早該動手??扇缃駞s按兵不動,說明這小子仍對他心有顧忌。 祝陰柳眉微伏:“祝某前來,只想求您一事?!?/br> “甚么事?” “求您劃斷我倆之間的緣線?!弊j帗嶂乜?,唉聲嘆氣,“這些時日,您莫非不覺得心口時常發悶作痛?” 易情摸了摸胸口,點頭道,“的確?!彼麜r而覺得心口刺痛難耐,讓他常常夜不成寐。 祝陰垂著頭,輕聲道,“那是因為師兄畫了繁密緣線,將紅線牽在了咱們心頭。若是與師兄離得遠了,祝某的心便會痛得厲害,師兄亦然。望您剪斷緣線,讓咱們二人都好受些?!?/br> 這樣一說,易情才后知后覺,原來這段時日里胸膛中不明的疼痛源自紅線。 可易情卻偏不上他的當,問:“是不是我一斷緣線,你便會來殺我?” 紅衣門生笑吟吟地道:“不錯?!?/br> 易情叉起手,說:“那我還斷緣線作甚么?洗凈脖子等著你來斫么?” 祝陰說:“您不斷也得斷。如今祝某是先禮后兵,既然師兄不領情,那祝某便只能……” 白袍少年直勾勾地盯著他,臉上咧開一個得逞的微笑?!爸荒苌趺??” “只能…”祝陰說到一半,卻卡了殼,他能對易情做甚么事呢?殺可不得,有紅線在,他殺了易情,興許自己便得去殉情;若是將易情痛打一頓,教他不慎喪了命,自己也是死路一條。 “你瞧,你拿我沒甚么辦法,不是么?”易情攤開兩手,譏嘲道,“殺也不成,打也不成,你來尋我有甚么用?叫我斷緣線?做夢去罷!” 平和有禮的神色倏忽不見,祝陰咬牙切齒,怒發沖冠,像只奓開毛的貓兒。易情見他惱忿,洋洋得意,又低下頭去鋪開絹紙,仔細地作畫,卻忽而聽得他輕咳一聲,道: “罷了,罷了。祝某不同師兄計較?!?/br> 易情抬頭,恰見他將一只團花包袱放上桌板來,又將幾只箱篋慢悠悠地提起,放在他面前。 “這是甚么?”易情忽而覺得有些不妙。 祝陰微笑,“是祝某的行囊?!?/br> “你帶行囊來作甚?”冷汗滑過易情的面頰,落進了頸彎里。 紅衣門生不疾不徐地道,“既然祝某已與師兄結下緣線,再不可分。那祝某只能委屈自己,與師兄同住了?!?/br> “師兄,”祝陰莞爾而笑,笑容如日光一般明媚爛漫?!巴D吃谂c您同宿的這段時日里,不會失慎殺了您?!?/br> 半日后,祝陰在滎州南街住了下來。 他不請自來,說自易情下山后,他心口時而悶痛,只覺一日不見師兄,便如隔三秋,思之如狂。不過易情確也曾在天書上畫下了繁密如瀑的紅線,將他倆的名姓連起,從此他倆便結下了深情厚緣,即便兩人身處海北天南,緣線也會于冥冥中指引二人聚首,教他倆再不分開。 這小子雖口口聲聲地說要殺易情,可卻著實尋不到下手的機會。由于牽了紅線,祝陰若是心懷鬼胎,欲對易情下殺手,心口便會痛如針砭。 白日里易情在街上賣畫,祝陰便會外出殺滅妖魔。易情偶爾閑了,便寫些神仙精怪軼事,拿去書堂刻了本,也放在畫攤上賣。三足烏用鳥喙翻開刻本,只見上頭記敘著些古舊的故事,辭藻清麗,筆參造化,似出自名家之手。 “哼,原來你小子肚里竟也有幾滴墨水?!比銥跻幻婵纯瘫?,一面道,“這些話文,比天廷里的文官要寫得好!” 易情端持著墨條,不輕不重地磨著墨,說,“我以前也是天廷里的文官?!?/br> 三足烏抬頭,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卻不信。這廝散發敝衣,像個落魄的叫化子,不像個曾念過書的人。易情一邊磨著墨,一邊仰首望向對街的繡樓、酒肆。高樓之上,酒保出出入入,幾個美婦倚在闌干邊,待客人叫喚了,便扭著柳腰去酤酒。著圓領袍子的儒生聚在樓上,對著清江吃酒吟詩。 烏鴉見他看那群儒生,撲著翅道,“喂,你老看著他們作甚?” 白袍少年搖搖頭,繼續低頭寫字,“看見他們,記起過往罷了?!?/br> 三足烏道:“我看吶,你就該多用功些念書,同他們一般,去考個舉人,試一下那叫甚么…連……‘連中三元’!我聽讀書人說,這是件頂厲害的事兒,說不準能算個神跡,得了神跡之后,你便能再回天廷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