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易情卻道,“嘿,你知道我是拿甚么玩意兒來擋的么?” 祝陰心尖一顫,探出一抹流風,驚覺易情舉在頭頂的——竟是文昌宮第四星神君的牌位! 醒酒石雕的光滑底座,纂著老宋體、纖塵不染的牌面,怎地看都是他精心供奉的神君的牌位。祝陰心頭狂震,禁不住脫口而出: “放下!” 文易情這廝先前入他石室打掃,竟順手將此物竊了來,祝陰幾乎忘了此人是個厚顏無恥的小賊,專愛做些鼠偷狗竊之事。他還記得,自己將那牌位仔細地鎖在神柜中,每日取出精心撣塵。 易情朝他擠眉弄眼,“我偏不放下,我偷到手的玩意兒,便是我的了。你猜那黑雨是先落到我頭上,還是先落到你敬愛的神君的牌位之上?” 說罷,他竟還得意洋洋地將那牌位高舉,主動去夠在空中降下的黑雨。黑雨猶如一團凝墨,將落葉無情蝕穿。若是落在牌位上,定會將其蝕個一塌糊涂。 祝陰銀牙緊咬,手背上青筋暴起,斥道:“卑鄙無恥!” 白袍少年仰起臉,譏嘲地向他道,“我是卑鄙無恥了,可你便就算得光明正大了么?” 易情將手伸得更直了些,忽而斂了嬉笑神色,厲聲道,“把黑雨停下!不然我便將這神位拋到雨里!” 忿怒猶如烈火,在胸膛中燒得狂濃。祝陰將臼齒咬得格格作響,一剎間渾身狂嵐席卷。天地里仿佛只余下無盡的風聲,像千萬頭虎狼發狂嘶吼。 他緩緩伸手,暴風裹上指尖,伸向易情的手腕,欲要憑猛烈氣浪碾碎易情握著神位的腕節??晒蛟诘厣系囊浊橥坏匾惶?,手中持的降妖劍劃破罡風,硬生生地將肆虐疾風逼停! 兩人沉默著相對,一人沉凝如磐巖,另一人銳氣似硎刀,沉寂里隱藏著劍拔弩張。 黑雨確是停下了,凝在半空中,猶如一片暈開的墨跡。 有滅萬法的降妖劍在手,祝陰無法以寶術威逼易情。他愈發心焦如焚,猛然往易情肩頭一踩,可易情便好似一條泥鰍般,忽地就地一滾,矮了身從他腳下鉆出。 祝陰突一抬手,強風大盛,倏地掀起崖頂山石。巨石自頭頂隆隆滾落,像鋪天雷聲,有如一陣急驟暴雨直直壓向易情。 眼看著那如雨巨石將要砸破頭顱,易情牙關緊咬,指尖流淌出如煙墨痕。水墨將他頸中的縛魔鏈畫長了一截兒,他將縛魔鏈纏在臂上,猛甩幾圈,往一旁的槐樹拋去。 縛魔鏈纏住了槐枝,他發力一拉,將自己整個人都拉了過去,險險從落石下避開。巨石從萬仞之崖上砸下,兀然墜落在地,巨響撼天動地,雨花濺得有丈高。迸濺的雨珠織成水簾,一時間,天頂雷聲喧闐,地下石落轟然。 朦朧水霧中,一道紅影急射而出。祝陰仿若電行蛟龍,箭步躥至易情身前。他陡然伸手,欲捉住易情手中緊攥的牌位。 易情趕忙將牌位往懷中一藏,祝陰怒火填胸,轉而一拳打上他面頰。這小子出手狠辣,易情像個鞠球一般滾了幾滾,幾乎要被揍跌一顆牙。祝陰飛身而上,對他拳腳交加,易情淤青遍體,渾身火燙。 一團霧氣在他身旁冒出,天書的影子在雨里浮現,幸災樂禍地道,“文易情,甚么有十成的把握得勝?你快要被打死了!” 話音落畢,卻聽得空中雷鳴轟轟,仿佛萬鼓齊擂,如雪電光鋪滿人間。 白袍少年突地一個鯉魚打挺,跳起身來,降妖劍舞出耀目的光澤,像游雜的龍蛇。祝陰輕盈閃避,卻被他乘機伸足一勾,一個趔趄,向后跌去。易情猛進一步,向他襲來。 祝陰忿恨切齒,欲后退一分穩住身形,卻忽覺一個影子飄近,一股水墨清香溢入鼻中。 紛飛的寒雨間,唇上突而傳來一片溫軟,像一朵輕柔的云彩飄至唇齒間。祝陰的腦中忽而迸開一片白光,天地似在悠悠旋轉,他像是落入了旋渦。 他后知后覺,有人牽住了紅綾,將他拉到近前,吻住了他。 一剎間,祝陰昏頭轉向,這突如其來的親吻仿佛一道驟降驚雷,將他震得目眩腦熱。像有人撥弄腦海,抽去手腳筋髓,將他溺斃在咸池之中。他不由得止住動作,呆怔了一瞬。 不過是一瞬的間隙,祝陰終于難得地露出了破綻。 說這遲那時快,易情目泛寒光,指尖在縛魔鏈上一拂,將鐵鏈畫長。鐵鏈如蛇旋舞,于石火電光之間絞上祝陰脖頸。 被縛魔鏈鎖住后,不論是妖魔精怪,還是天廷神官,皆會法力盡失,再不得動用寶術。 剎那間,天地中流風盡散,呼嘯的山林重歸一片死寂,像有人掐滅了一切聲息。雨不再下,天河仿佛涸了水。墨云分撥,露出皎白的月盤。 縛魔鏈將他們兩人的脖頸縛起,易情放開了祝陰,祝陰方才從震愕中恢復,顫著指尖摸上唇瓣,那上頭仿佛燒起了一簇火,熱辣辣的,一直燒到了心底。 易情的唇角像恬然的彎月,他笑盈盈地道: “是我贏了,師弟?!?/br> 第六十五章 紅線兩人牽 夜深云低,輕風送寒。 晚風拂在濕漉衣衫上,寒意入膚。祝陰卻撫著唇,只覺那上頭熱燙得厲害,方才易情的吻仿佛烙鐵,在他心中留下不滅的印痕。 他被吻了? 怔愣了許久,祝陰的魂神仿佛飄游在九霄之外,天地如抽了鞭的陀螺一般打轉,他頭昏目眩,眼簾昏花。易情湊近的面龐,入鼻的水墨清香,紅綾緊縛時的勒痛,還有唇瓣上殘余的溫軟,一切都真切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