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你來這兒作甚?”易情不客氣地問,略顯出幾分敵意。 祝陰垂著頭上前,伸手拿起手鈴,吹了吹其上的灰,道,“師父吩咐祝某來此處灑掃,祝某也不曾想過師兄會在這里?!?/br> 易情別過臉,只覺得同這小子同處一室十分別扭。他抿口無言,執著巾子擦過一件件供器,天光從門縫里瀉進來,雪白的光流了一地,風里有蘭桂的芳香,光陰仿佛凝結在了此刻。 “師兄…”祝陰在他身后輕輕地開口?!澳难墼趺戳??” “在石階上翻了個筋斗,不小心磕著了?!币浊槔涞鼗卮?。天書取走了他的一只眼,而這小子約莫是透過流風察覺到自己眼上包了層布。 祝陰含糊地應了一聲,又低下頭去,再沒說話。 黑亮的返風香在香爐里綻開,香氣一朵朵升騰而起,靜涼的殿室里煙籠霧迷,猶如夢幻。易情擦著銅鏡,忽而在鏡里望見祝陰帶著疲色的面龐,禁不住問道:“…沒睡好?” 似是沒料到他會發話,祝陰一驚,又轉過臉去,說,“是?!?/br> 沉默了一會兒,祝陰又輕聲道,“興許是山中精魅作怪,近來祝某石室中遭了賊,神龕中供物散落。祝某亦體不安席,夜不能寐,耳旁似常有竊竊細語。哪怕是睡著了,也常有夢魘纏身……” 易情隨口應道:“噢。你那地兒幽森森的,說不準不是遭了賊竊,而是夜游時將供物不慎打跌……”他心里想,他頭痛時,還恨不得將腦殼子敲開。祝陰這小子轉側不安,又與他何干? 他不過信口一說,一抬眼,卻見祝陰暗著臉向著他。許久,又低下頭去,擦起壇場中的鐵罐了,道,“祝某聽聞師兄道術一絕,占夢、解字技藝爐火純青,冒昧求問您,可能替祝某將近來纏身噩夢解上一解?” “呸,你聽誰說的這話?”易情正理著幢幡,聽了這話,大吐舌頭,忍不住扭身看向祝陰,“我學藝不精,師父常拿這事拿紙傘抽我呢!” 祝陰揚唇一笑,臉上總算多了一絲血色。他笑起來時如落沉枷,二人間僵冷之氣稍減。祝陰上前一步,問: “師兄莫要自謙,坊間常傳您占術高明,您能替祝某占一占夜夢么?” 易情巴不得與他撇清干系,一口回絕,“不要?!?/br> 紅衣門生卻不依不饒,湊近前來,顯有相央之意?!疤焱㈧`鬼官都如此求您了。師兄,您連聽上一聽,都不肯么?” 他愈是近前,易情便只能后退。不知覺間,后腰已撞上了八仙桌沿,脊背上燒灼似的發痛。易情渾身觳觫,低頭一望,卻見桌上密密地刻著些符圖,是驅鬼的天心正法。 左右盡是法劍、令旗,多篆著穢跡咒。易情看得頭皮發麻,他這只小妖若是碰了,多半是會被燒成灰燼。祝陰將兩手撐在他身旁,兩臂猶如囚籠,將易情鎖住。紅衣門生盈盈一笑,壓著聲兒道: “師兄,求你了?!?/br> 易情頭昏腦脹,這一世他分明打定主意要與這師弟劃清界限,怎地這小子卻如牛皮糖似的黏上來了,比上幾世都要難纏? 祝陰的指尖在落灰的供桌上打圈,“這段時日,祝某常夢見天壇峰突地飛起,不知何蹤…” “突地飛起?”易情只覺莫名其妙。 “是,就是整座山頭騰空而起,倏地不見了?!弊j幷J真點頭道?!皫熜?,在您看來,應作何解?” 若是這夢頻頻于夜中出現,說不準真是神靈諭詔。易情摩挲著下巴好一會兒,神明的心思反復無常,他也有些猜不透,便索性信口胡謅?!拔也?,這古怪夢是不是同靈鷲峰有甚么勾連?若是按解字的法子,那便是‘峯與山絕,辵路疾行’,合在一起,便是一個‘逢’字?!?/br> 祝陰愣愣地道:“‘逢’字?” 易情艱難地扭過身,小心地避開桌上的天心正法紋,擺好沙盤、乩筆,語氣平淡:“約莫是你…近日會同舊人重逢罷?” “舊人?不知是哪一位?” “我怎地知道?”易情朝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皓齒,“興許是你的哪位老相好,也許是龍駒、白石,又或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位神君大人……” 聽到后四個字,祝陰忽而如霹靂降頂,猛地一顫,手里的手鈴突而落地,迸出一串顫心的鈴音。 鈴聲有若冰玉崩斷,易情亦覺心驚。舉頭一看,卻見祝陰面白如雪,口唇戰栗。良久,他艱難地道: “你…您怎么知道……” 易情后知后覺,這一世他不曾入過祝陰的石室,未見到這小子供奉文昌宮第四星神君的神龕。望見祝陰憂思勞頓的模樣,不知覺間,他竟忘了要同這廝斷緣的事兒,對祝yindao,“我隨口說的,別掛心上。算啦,我替你降卜一場罷?!?/br> 祝陰臉上依然寫滿疑惑,卻松了撐在桌上的兩手。易情松了口氣,拿起桃木乩筆,要祝陰也握著筆柄。筆尖懸在沙盤上,易情說,“有甚么想問的事兒,盡管問罷,咱們請神靈解答?!?/br> 扶乩本需設好乩壇,念頌辭、敬請神明,易情如今卻將這些瑣節全省了,他心想,反正他也是神仙,用不著降神,他早不請自來。就當是給這小子吃一劑定心丸。 桃木筆削得有些短,祝陰的手覆上來了,滑涼如冰,惹得易情顫了一顫。 “師兄,您果真要替祝某解夢啦,早聽過您辨乩文是極準的,能通達神音,仿佛神靈降世?!弊j幮Φ?,“祝某問甚么都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