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是為了請古時的神靈?!弊j幍吐暤?,“師兄不曾想過么?神靈的傳說在人間流傳的時候,往往是不盡相同的。用古時的祭祀禮法,才能請下古時的神明?!?/br> 這些話教易情聽得一頭霧水。他先前總覺得祝陰被剜心這一事有些蹊蹺,還隱隱猜測過,是不是要將心剖出,才能徹底殺死靈鬼官??勺j巺s同他說,這是古時祭天用的儀法。若真是靈鬼官殺了祝陰,又為何要特地替他剖肝? 疑問如迷霧般聚攏在心頭,易情甩甩腦袋,用袍袖抹了抹水漉漉的發絲。他倆已在雨里站了些時候,身上已濕了許多。 算了,他如今還是有許多事兒不曾弄清,就在這里想想如何對付靈鬼官龍駒罷。 天壇山中風雨凄迷,繚繞煙水似帶來銷骨寒意。雨聲漸急,豆子似的迸落在肩頭,微微的發疼。易情抹了抹頭臉,只摸到一手的涼水,所幸這不是那夜噬人血rou的黑雨。 他正低頭踱步,一抬頭,卻見祝陰安靜地站在雨里,身子立得似是有些僵硬。 易情說,“喂,師弟,雖說這時候是個大夏天,可你若覺得寒凍,還是回屋去拿件大氅蓋在身上罷。反正現在,你的那群好同僚都不曾來,咱們還有時間?!?/br> 祝陰卻在喘氣。他的聲音短促,仿佛被人攥住了脖頸。他艱難地搖頭: “不,他們…已來了?!?/br> 電光猶如凜冽的劍鋒,刺破黑暗。驟風倏然穿過繁密的枝椏,狂舞的枝杈如同無數高伸的利爪。茫茫雨色里,易情倏然望見祝陰胸前一片血紅,那紅不同于道袍的赤紅,像一塊補丁,突兀地綴在胸口。 祝陰在流血,不知何時,一把銀劍已沒入他胸口。 方才在白電橫空的一刻,有人將銀劍猛地擲出,趁著他們在電光中失神的一剎偷襲得手。那是靈鬼官的銀鎏金劍,飾著劍璏,寒光在其上潺流,像凝著紫霄的星輝。 “師弟!”易情心頭狂震,倏然驚叫。 祝陰齒縫溢血,卻仍在虛弱地冷笑:“祝某如今…是凡人,竟衰弱到……連一柄小小的降妖劍…都難以躲過……” 易情往山門處瞥去,這一瞥卻教他如遭五雷轟頂。 不知何時,長階之下,黑色的影子已將無為觀圍得密密匝匝。靈鬼官們頭戴鑄銀面,身著玄衣朱裳,無數支劍戟背負在他們身上,密密層層。墨黑的影子鋪天蓋地,夜色里仿佛伏著百萬雄兵。 暴雨之中,靈鬼官們緘默佇立,唯有殺氣如驟風狂瀾,卷向石階上的兩人。 而就在他們身前,有一人英姿神勇,頭頂粲然金冠,黃金面生光奪目,身負錯金銎內戈,左手握鯊皮軟鞘。 仔細一瞧——那鞘中已無劍的蹤影。那人右手向前直伸,兩指仍保持著拈劍的姿勢。他率著靈鬼官登上天壇山石階,于驚電一閃間將其中降妖劍擲出,直刺祝陰胸膛。 那人不是龍駒。他摘下黃金面,雨水滑過那年輕而光潔的面龐。那是易情和祝陰曾見過的一張臉,前一回見時,那張臉上寫滿恭謹,像條跟在祝陰身后的叭兒狗,如今卻煞氣四溢,宛如閻羅惡鬼。 白石站在黑壓壓的靈鬼官前,抱拳揖了一揖。 他露出一口森然白牙,親熱地道: “祝大人,還有祝大人的師兄,白石來送你們復歸塵土了!” 第五十一章 殺意何紛紛 天廷,云峰宮。 金光明照,虹霓萬道。神宮白玉砌階,綿紙作冪,綃縠般的云氣漫入靜雅的書齋之內,玄衣神官正坐于圈椅中,手持書卷,低頭沉吟。 “龍駒大人!” 有靈鬼官踩過綿軟的祥云,快步踏入雅齋中,屈膝伏跪: “屬下來遲,敢問您尋在下是有何吩咐?” 白石跪在地上,一顆心跳得極快,仿佛要躍出喉口。白玉磚涼,天風凄寒,在這男人跟前,他從來只感受到無盡的寒意。 端坐在圈椅上的黑衣男人緩緩抬臉。他容色肅穆,眉眼如刀削斧鑿,堅重有若磐石。即便坐在椅上,他卻也不解身負的法器,無數金刀、銀鎏金劍、鐵尺、旌節捆負在他精實的脊背上,僅是坐在那處,便教人覺得有若泰山壓頂,惶惶不安。 “白石?!饼堮x緩聲道,“祝陰在何處?” “屬下…不知?!卑资?,汗珠從鼻尖垂落。他撒了謊,在這個神鬼皆懼的男人面前。 男人從背上抽出長戈,丟至他腳底,“上回你殺鬼王,法器銘文磨損,神力耗盡,如今我再給你一柄?!?/br> 白石惴惴不安地撿起長戈,那戈錯金流云,握在手里時涼得如一塊堅冰。他不知男人為何要給他這樣一柄戈,龍駒從來不會做出毫無緣由的舉動。 果不其然,龍駒沉冷地道: “拿起它,去殺了祝陰?!?/br> 莫大的震愕籠罩周身,白石渾身抖簌,禁不住抬頭道,“龍…龍駒大人,為何要殺祝大人?他助在下殺了鬼王,本是大功一件!” 龍駒翻著書頁,眼皮也不曾抬一回,“高明眼觀人世,看得他上天壇山無為觀,十年來未候得他要殺的那位罪人,卻與一只妖鬼同流合污。七日已過,他卻遲遲不對妖鬼動手,顯是有了惻隱之心。不殺鬼的靈鬼官只會成為天宮心腹之患,當斬草除根?!?/br> “可……”白石還要爭辯,卻聽龍駒冷聲道。 “你也見了那妖鬼,卻未將其就地祓除。你再仔細算一算,自見那妖鬼之后,時至今日,究竟過了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