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是甚么?”象王猝然瞪眼,黑衣人如遭烈風吹拂,心頭猛跳,垂頭道。 “她以指作筆,輕易便將鐵門劃出深深字痕,寫的是…” 象王發怒穿冠,龍首銀面的黑衣人低著頭,像一道被暴雨打濕的蒲葦,稟報道: “…寫的是‘臭姑父,我跑了,別來找我?!?/br> 一陣驚雷在前庭中炸開。 剎那間,眾人皆覺地動山搖,站立不穩??纱€住身形,仔細一瞧,卻見象王在煙塵中巍然佇立,七齒寒光锃然。男人緩緩抬足,眾人方才發覺他先前立足之處已然落下一個深深腳印。方剛的一跺腳,將前庭中所有瓷盆震碎,青白的瓷片滾落一地。 象王發怒,有若雷霆萬鈞。他是如今左家的掌權人,一心盼望著左氏能有一日鑄成神跡,登上天廷。不知覺間,穹頂陰云密布,云層中驚電時發,有雨針從天頂落下,漸成瓢潑大雨。象王在雨中狂笑,卻又似是在慟哭。雨珠在他銅面尖獠上迸濺,發出鏗鏘的堅鳴。他哈哈笑道: “左不正不在!既召鬼王,又有何用,又有何用!” 左氏已召出鬼王,可該除去鬼王的天之驕子卻突然發了頑性,離家出走。如今恐怕是舉盡左氏之力,也難以將這鬼王降服。 一道白電劃破長空,疾風暴雨間,寺門前忽而飄降下一個人影。 那人頭戴金冠,一身玄衣,頭戴黃金面,腰懸棗木牌,手持錯金銎內戈,靈光氳然。他似是腳踩祥云,自空中落下。那是個年輕的小神官,星目劍眉,威風凜凜。 黑衣人們一見那人影,登時僵如木雞。有人高聲叫道:“靈鬼官…是天廷的靈鬼官來了!” 一時間,前庭間亂作一團。黑衣人們惶急后退,唯有象王在驟雨間不動如山。天廷靈鬼官是少有的會下至人間的神官,只有在凡世出現極大災厄,勢家無力回天時方才會現身,助人世除去橫行妖鬼。 飄風暴雨中,靈鬼官仰首眺望鼎天裂地的碩大鬼王,眉宇冷肅。望了片刻,他收回目光,緩步前行,直至象王跟前。 霎時間,前庭中已跪倒了一片黑衣人。昔日在人世中張揚跋扈的勢家子弟也不敢在靈鬼官面前造次。靈鬼官乃天廷神將,神與人終究有天壤之別,只消立于神官面前,常人便禁不住會想要五體投地,對其頂禮膜拜。 靈鬼官的玄衣上云紋流淌,渾身似涌動著微明靈光,他冷聲發問道:“鬼王是你們喚出的么?” 左氏族人將頭顱深埋,不敢正視神明。雖然大力鬼王弓槃荼的確乃他們所召喚,可在神靈跟前時,他們仿佛口舌打結,牙齒格格打戰,半個字也難以吐出。 年輕的靈鬼官環視四周,“還有,祝大人是不是在這兒?在下在凡世間…嗅得了他的氣息?!?/br> “祝大人?您是在找他?他又是何人?” 身形肥碩的男人抬頭,喃喃道。 靈鬼官鄭重地點頭,崇敬地開口: “是,在下在尋此人。在找那位天廷除魔都尉,祝陰大人?!?/br> 第二十七章 血雨應無涯 易情抓著秋蘭的手,一路狂奔。 他的心跳得很快,仿佛要撞破胸膛。穿過西大街,街衢中的攤鋪盡皆被瘋狂孳生的瘤rou擠破。鬼王猶如一顆熔化的鐵球,長長的rou臂在他們身后窮追不舍,巨rou宛如決堤怒洪。細蠛們奔涌而上,烏云一般鋪天蓋地。 鬼王的巨目沒在盯著他倆,rou臂卻似發覺了他們在何處,狂追而來。女孩兒掩口啜泣,幾近魂飛魄散。易情的右手發涼,緊攥著她不放,左手卻沾染著鮮血的溫熱。他把祝陰的紅衣抓在手里,黏膩的血rou在手上流淌,觸感頗為令人不快。 師弟…怎么就死了呢?易情一面跑,一面失魂落魄地望著左手里那染血的紅衣。在他心里,這師弟雖不算所向無敵,卻也神通廣大。祝陰總是微笑著作弄自己,肚里盛著滿了壞水。 而這樣的祝陰卻被鬼王輕而易舉地捏成了塵泥,再無人形。 易情忽又想起那最后的一刻,祝陰將自己從鬼王掌下踢開,神色中帶著一抹凄絕,仿佛是要向自己訣別。 “道士哥哥…”秋蘭在他身后不安地叫道,“你…你怎么流淚了呀?!?/br> 易情牽著她奔跑,拿袍袖難以置信地抹了抹眼,果真拭下一片水痕。真是奇事,他是在為祝陰流淚么?明明他看不順眼這小子,祝陰也嫌惡極了他。 秋蘭惴惴不安地發問,“是不是…咱倆逃不出去了,你才在哭?你把我撇下也行的……反正余伯和霍大哥都死了,我…我這世上也沒有親人了……” 她說到這處,鼻頭抽動,眼眶又開始泛紅。易情一面回頭觀望鬼王的動向,一面喊道:“沒事兒,我生了對迎風流淚眼,風一吹眼淚便會嘩嘩地流!” 身后蟲聲大作,易情還想安慰她,碩大無朋的rou肢卻忽又從背后噴薄而出,他們腳下的立足之處被鬼王一臂掃得支離破碎,青磚碎屑迸濺。 危急之間,易情一把扯住街邊的篷布,指尖一劃,流溢的水墨將篷布畫作風帆。他們二人乘著鬼王揮掌掀起的烈風撐起帆布,飛蕩在空里。 雨水劈頭蓋臉地澆下,城中幾乎只余一片斷壁殘垣。易情抓著秋蘭在空中閃躲,弓槃荼身上伸出密密匝匝的尖刺,仿佛如林羽箭,射向二人。天地之間,妖冶紅光好似鮮血,淌遍大梁。 一根rou刺劃破長空而來,易情惶急地躲閃,卻不慎被其戳破了帆布。兩人在滂沱暴雨中急促墜落,秋蘭緊緊地摟住易情脖頸,恐懼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