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師兄今日來找我,是為何事?”過了片刻,祝陰方才恬淡地道,易情愈是殺氣騰騰,他便愈加平淡如水。 “你誆騙了我那么多回,心里也不曾發虛過么?” 易情從系帶上掏出一卷經折書冊,冷笑著抖了抖。封皮上糊的紙掉了,上頭本寫的是“文易情仙傳”幾個大字兒,如今卻露出了底下包著的《云笈七簽》。這是他在書齋里搜來的,祝陰那小子只能騙他一時,不能騙他一世。 “無為觀里的華美盛景全是靠微言道人的幻法符假裝出來的,沒有譙樓、大殿,玉兔也沒睡進一間好寮房里…” 白袍少年冷聲道,“可只有你的衣衫是真的,你身上穿的赤衣外頭罩著一層上好龍綃。整個無為觀窮得響叮當,只有你富得流油。你在入門比試時明知我便是文易情,卻仍放任兇魂殺我,又編了謊話,假意說尊崇我?!?/br> 祝陰只是靜靜地聽著。 “先前一個月你又誆騙我,說師父在西崖閉關,害我在那兒足足跪了一月??伤先思移鋵嵲跂|崖休養,你就是誠心作弄我,不讓我日子過得順心遂意?!币浊橛智斑~一步,直逼到他面前,冷硬地道,“…為何?” “甚么為何?” “我問你——為何總要處處針對我,同我過不去!是我回觀礙了你的事么?”易情兩眼陡然怒睜,疾喝道,“你說的話全是謊話,你究竟為何要三番五次地侮弄我,又要假意尊奉我!” 易情本不是這般急躁的性子。往時他是作弄人的一方,卻也不厭惡于被人作弄。頭幾次被祝陰坑害,他心里尚且覺得無甚所謂,可當祝陰在師父之事上誑騙他時,他忽而心頭火起。 喝聲回蕩在殿閣里,水波似的回響。祝陰半個身子都在陰影里,笑容也是陰慘慘的??尚σ鈪s一點點地褪下,最終,祝陰撇下嘴角,露骨的嫌惡之色浮現在面上。 “師兄還不知道祝某這么做的緣由么?” “不知?!币浊楹喍蟮卮鸬?,怒視著面前的紅衣弟子。 “因為祝某…”祝陰微揚下巴,顯露出幾分無端的傲氣,聲音冷若冰霜。 “…嫌惡極了你?!?/br> 一剎間,殿閣中寒氣四溢,騰騰殺氣凜若秋霜。祝陰身后立著的海瓊子像似是突然身形暴漲三尺,慈眉善目化作癲狂??樟蔚牡铋w里,斑斕壁畫仿佛在紅土墻上游動扭曲,云霧縹緲,龍影隱現,四處森冷難當。 易情注視著祝陰,牙齒、雙股卻在禁不住地格格顫抖,仿佛被毒蛇覬覦的獵物。他似是第一回 見到不再偽飾、不再微笑的祝陰。祝陰的神色清冷,口氣像是在對著一只螻蟻: “祝某嫌惡透了你,見第一面時便開始憎惡你。你身上沾了妖魔穢氣,連縛魔鏈都難以掩住那教人厭憎之氣。你礙著了祝某,教祝某心愿難圓?!?/br> “師兄,讓你入觀門是祝某生平最后悔之事,自那往后,祝某夜夜難寐,悔恨交加,時而問自己為何不在初見時就將你除去。祝某無時不刻都在想,你究竟甚么時候能下陰曹地府?” 祝陰索性不再遮掩,咬牙切齒,口唇一開一合,吐出惡毒言語。 易情聽了,神情未變,卻道:“告訴我,祝陰。你為何這么恨我?” 這師弟對他的怨恨頗深,簡直教他莫名其妙。易情想不通,在上山之前,他倆素昧平生,怎會結下如此深仇大怨? “師兄有一句話說得不對。祝某先前對師兄所言并非盡是假話,有一句話確實不假?!弊j帞科鸨迫虽h芒,淡漠地道,“祝某著實…十分厭惡妖魔?!?/br> 易情愣了一瞬,他對自己所說的那些身世經歷盡是假的,可對妖魔的痛恨卻貨真價實。 祝陰漠然地道:“師兄方才問了祝某幾個問題,如今輪到祝某發問了?!彼腿簧焓譅科鹨浊轭i中鐵鏈,將易情狠拽至面前。兩人額頭相抵,似能聽見彼此憤激的心跳聲。祝陰面色陰翳,直截了當地發問: “大師兄,你究竟是人,還是妖怪?” 易情冷視著他。 “不必遮掩了?!弊j幷f,“祝某都如此直白坦率地說出對你的憎惡,師兄就不能如實以告么?” 鐵鏈勒得脖頸生疼,易情望著祝陰片刻,忽而露齒而笑。他揚起面,譏誚地道: “是啊,我就是你最恨的妖鬼?!?/br> 剎那間,祝陰殺意暴漲,眉頭一蹙,抬手便驅使流風卷上易情周身??梢浊閰s更快,一掌推上他腕節,將他手掌帶向另一邊。 乘祝陰分神,他像活游的魚兒般從師弟手里掙脫,在地上滾了一遭,又迅捷地蹦起,警惕地同紅衣門生拉開距離。 殿中狼藉一片,寶漿瓶的花瓷裂了滿地。兩人踏著碎瓷,煞氣騰騰地對峙。 祝陰面色發暗,周身纏繞著呼嘯疾風:“大師兄…從一開始便是妖么?” “祝某聽微言道人說過,師兄自幼被師父撿回觀中,撫育長大。莫不是你使了甚么障眼法,瞞過了師父和道人眼目,這才做得天壇山首徒?” 祝陰又切齒道,“你竟也有機會榮升天廷,直到靈鬼官發覺你真面貌,將你鎖上縛魔鏈后丟下九天來。如何,祝某說得不錯罷,大師兄?” 易情淡聲道:“任君想像?!?/br> 紅衣門生冷笑,“師兄是打死也不愿說清來龍去脈?罷了,祝某殺了萬余只妖魔,本想除盡天下穢惡,卻不曾想到——”